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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門票,汝之砒霜

歐雪樵升職快,而他的老排長陳維升得更快,隨著不斷有新鮮血液加入到地下城建設的偉大事業中,人員的擴充意味著需要更多的管理人員,陳維離開三號地下城時已經成為了連長。

本來正常軍隊晉升需要有嚴苛的手續和流程,普通士兵入伍到當士官都至少需要兩年時間,更何況當上連長這樣的尉官了,但正如隊伍上頭反復強調,現在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對于隔三差五就有大新聞地下城生活,歐雪樵早就習以為常了。

實際上和歐雪樵同批進入的工程兵都有不錯的前途,他們大部分人在經歷不超過三個月的工作后,就被打散分撥到各個工程隊里,如大樹的根系一般,在整個磐石工程中下扎,牢牢抓緊、團結住其它普通工人。

何為普通,沒有門票的,卻在這里出工出力的工農軍民,就是普通。

“一座地下城最多能容納五十萬人,這里頭能干活的有多少,這外頭參與進來工作,卻沒資格獲取門票的,又有多少,自己心里得清楚。”

這是陳維在他晉升離開那天晚上,喝著烈酒,親口告訴給歐雪樵的秘密。陳維絕不是喜歡醉酒的人,更不是趁著酒勁就亂說話的傻子,實際上陳維心思縝密,嚴于律己,更多是賣些人情消息給歐雪樵而已。

“上頭領導看好你,一定要好好努力,抓住機會表現。要記住了,我們拿了門票的,就是真正關門親兄弟,要分得清里外是非,千萬、千萬不要走歪了。”

陳維走之前,還不忘警告歐雪樵。

歐雪樵明白,陳維在勸自己和那些沒有門票的普通工人拉開距離,不要過于親密,怕到時難分難舍,也不要心軟,心軟就管不住嘴巴。

只有拿到門票的才是真正自己人,是建造這個磐石工程的鋼筋鐵骨,至于那些大片來又大片走的流散工人,不過是工程新陳代謝中吸入的氧氣,榨干養分后就揮之即走。

歐雪樵在三號工程里呆了三個月,當真睡醒就工作,工作完就倒頭睡,整支隊伍除非生病受傷,絕無請假可能,真正做到了把女的當男的用,把男的當牲口用,可天知道生產隊的驢一天也就干滿六個小時,現代人進化到這地步,真是牛馬的終極形態。

而歐雪樵一天里最舒服的事情,便是傍晚和幾名戰友坐在直徑兩公里的入口邊緣吃盒飯,一排人挨個坐著,晃蕩著兩條老酸腿,看著下方偌大的空洞,腔體里如星光璀璨般的閃爍著工程燈,這人類偉大工程的光景,何時何地看著都會被其震撼。

張囂是歐雪樵在來時大巴上就認識的戰友,看著平時膽小,但干起活來總是搶在前頭,臟活累活來者不拒,要說毛病就是講話小聲加之有點結巴,平時聊天不打緊,領導一來就緊張得說不出話。

張囂不喜歡坐在入口邊緣處吃飯,說營里多次警告過危險,前不久還有幾個工人連拖帶拽的摔了下去,渾身骨頭都爛光了。

別的戰友笑張囂膽小,而歐雪樵卻不是因為膽大才喜歡坐在深淵邊緣,他是純粹喜歡看著這黝黑的洞口,只要一直盯著它,就仿佛有一種靈魂深處的東西被深淵勾走似的錯覺。

歐雪樵是知道上頭的政策,對不同選入地下城的人群,會有一套完全不同的說辭。其實什么人才,什么豐富基因庫,什么人類多樣性,什么權貴勢力平衡,都不是真正地下城的人口組成基石。

世界都快要完蛋了,就別想著講文明那一套、道德和什么美好的價值體現更得丟邊,地下城如果能正常運轉,那么秩序,又或者說控制力才是核心。

因此九個城市里,第一批被選入的,是一群年輕、高素質、背景干凈且能力得當,最好還是單身的士兵。他們訓練有素,可以在極快時間里完成工種轉換,他們對國家忠誠經歷足夠的考驗,他們背景干凈對領導能夠做到絕對服從。

以他們為基石,再分批打散,以軍事化管理的形式,結合以老帶新的方式,在權貴階層的青年才俊中,優中選優,進行統一征調管理。

而歐雪樵就是這般,他父親為了給他留條活路,哪怕明知道進來是干苦活累活,也在甘之若飴。

而真正的行業大拿各路牛人如院士、科學家及高級技術人員,他們也占不了多少名額,他們的名字早就寫在了國家綜合智庫的行列名單里,算是真正的提前批次。

可以說第一批名額,就是發放給這群既承擔維護秩序規則,又充當高級勞動力的將士們,甚至有部分高級軍官降臨還能獲得額外門票,攜上妻兒。

在歐雪樵眼里,陳維就是能第一批拿到名額的猛人,他絕不只是一介排長這么簡單,指不定在原部隊里就是個頂大的軍官,那種綜合素質和能力根本不是普通士兵能比擬的。

只是歐雪樵除了佩服像陳維這樣能力強而性格果決的優秀軍人外,對那些每日重復著基礎粗重活兒的建筑工人也充滿了敬意,他認識的一名叫李小河的建筑工人,是眾多前來支援磐石工程的普通建筑工人,吃苦耐勞,對這份比正常薪水高出三倍的工作感到開心滿意。

李小河來自翠嶠域大興山,是個歐雪樵這樣的公子哥絕不可能知道的山旮旯處,他沉默寡言,沒日沒夜的揮舞著錘頭,去跟隨著工隊處理一些工程機甲們那大體格難以企及的犄角旮旯,而這些旮旯又像極了他的來龍去脈,無人知曉,也無人愿意知曉。

李小河這歲數和歐雪樵父親比小不了幾歲,倒是渾身黝黑的筋肉高隆,曲線硬朗明顯,臉面上是歲月吹皺的溝壑,眉頭總是化不開的深鎖,看著就是標準苦命人模樣。

歐雪樵禮貌的稱一聲小河叔,叔本來年輕時,和哥哥一起兩兄弟到蒼南域打工賺到了第一桶金,爾后哥哥選擇去西屏域開餐館,而自己則在縣城開店鋪做起了服裝生意。

十多年前那是九夏國經濟高速發展的騰飛期,遍地都是機會,是真正黃金遍地的時代,小河叔的男裝店靠近汽車總站,客流量相當可觀,沒三兩年就賺了小幾十萬塊錢,因此在縣城最好的地段購置了房產,還娶妻生子,一時間可謂幸福美滿。

只是天公妒美,兒子在六歲那年不慎弄丟了。

兒子是父親不慎弄丟的,可說是不慎都客氣了,李小河自從把老爺子從大興山鄉村接到縣城里,每日無所事事,染上了到棋牌館打麻將的習慣,夫妻兩人平日旺鋪苦干,孩子都是公婆帶的,沒想到這日老爺子輸牌急了眼少看了孩子兩下,回過神來孩子卻已經不見了。

丟了就找,連續數日一家人雞飛狗跳,從報警到徹夜尋找,滿縣城里逢人就問,傳單都印了不知多少萬份,還打了廣告和上報尋娃啟事,可都沒有結果。

李小河和老婆為了這事連續吵了數月,老婆認為是婆家沒帶好孩子,跟這種不負責任的公婆是一點也過不下去了,在店里睡了幾個月后,淚水流干,尋人無果,終于扛不住離開了李小河。

而李小河為了尋找兒子,也關了店鋪,踏上了大江南北的尋娃之路。

至于山河兄弟的父親,則是每日站在縣城的麻將館前,每天呆呆的等著乖孫兒回家,像極了一個人形電線桿。

要說李小河心里不埋怨父親,那根本不可能。

只是李小河偶爾回家,隔著老遠看著父親站在街道旁茫然四顧的模樣,他都會想起許多年前,他和哥哥李大山離開家鄉時,在村口老榕樹下,母親撩衣擦淚,父親反復叮囑兩人多保重多寫信聯系的身影。

如今父親的身影再被斜陽拉扯得凌亂細長,李小河只覺憤憤不平,又暗罵造化弄人。

之后李小河的故事就在附近幾個域里兜兜轉轉,他篤定小孩是被人販子拐賣了,但走了數萬公里,甚至一路上還順帶幫兩個同道中人找回了孩子,自己的娃兒卻仍舊了無音訊。

直到三年前,父母二老因思念成疾撒手人寰,自己又債臺高筑實在認命,才不得已開始到建筑工地打工還債,而今年運氣不錯,所在的工隊陰差陽錯接了政府的大單子,風塵仆仆的從域外趕來搬磚。

“歐小哥,您說政府讓我們挖這么大個洞,真的只是讓我們來存放戰略物資用么?”李小河也未曾沒有問過。

“小河叔,我也不清楚,但上頭自有打算,我們只管把活兒做好。”每當這時,歐雪樵只能打著馬虎眼忽悠。

李小河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歐雪樵的神情和語氣已經出賣了他,可李小河并不介意年輕人的謊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在這神奇的三號工地里,有一小部分人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說起來李小河確實好奇,他只允許在此處工地呆上兩個月整,包吃包住還有額外的高溫補貼,來取交通費不說還有正常的三倍工資,絕對是沒什么不滿的。

可當初做工人篩選時,那要求可嚴格了,說什么優先招募無直系親屬、戶籍地偏遠、有三年以上地下工程經驗的工人,年齡限定在50歲以下等等。

關鍵是合同規定了不得擅自離崗,集結后統一上交手機、身份證,并且無法對外聯系。

要不是工資先給一半打到賬上,李小河都誤以為是什么新型詐騙手段,要把人給拐賣出國到電詐園區當苦力的勾當。

而且李小河到來工地后發現,整個工程分區作業且信息碎片化管理,閑聊想找人問點信息都是一問三搖頭。

再看整個地下工程,被劃分為多個獨立施工區域,進入后不同區域用防爆隔離門分隔,工人僅憑專屬通行卡進入指定區域,禁止跨區行走,而且所有工人的宿舍和行走路徑都有嚴格規劃,甚至還采用錯峰出行管理,因此看似整個工地巨大無比,但李小河真正能夠自由溜達的地方卻屁大那么點。

“我工頭說了,這項目為國家戰略儲備工程,用于儲存重要物資的。那些密封門和工期凈化系統,都是為了防潮防腐用的。”李小河卻搖搖頭“但我也是見過世面的,這種大型無土栽培裝置,你和我說普通工業機械,就當我瞎了眼吧。”

歐雪樵聽得也只能尷尬的笑著。偌大的超級工程,設計幾十上百萬人參與,真想密不透風那是絕無可能的,當然保密措施并非單純自欺欺人,也是一種變相的心理威壓。

整個工地的現場管理人員分為“核心管理層”與“普通監工”,核心管理層多為軍方人員及政府涉密人員,而普通監工僅了解自己負責區域的施工要求。

當然非管理人員也分為軍方工兵和普通工人,可歐雪樵實際觀察下來,哪怕都是軍部人員,拿到門票的也只有部分,上頭把他們這些有門票和沒門票的混雜在一起,到讓人好難理解。

可有次張囂卻偷偷告訴歐雪樵,對付嘴巴不嚴的人有太多法子了,簽訂了保密協議的人一旦說漏嘴,不僅取消資格,而且會被押送到一個特殊的監獄里去。

“不然你看隔壁連隊的阿程是怎么不見的……說是摔斷腿送去外邊的醫院救治,你信么?”張囂為他感到可憐。

然而摔斷腿也罷了,真在干活中身體受了永久性損傷的簽約人員,也會被上層狠心拋棄。畢竟沒人會因為一時功勞而讓你跟著進入地下城坐吃等死數十年的,這次不用張囂閑話,歐雪樵自己都親眼看著兩名戰友被抬走后當晚就宣布了轉移消息。

歐雪樵有時候覺得自己也蠻可笑的,自己以前是何等高道德標準標榜自己的家伙,可如今數月磨煉下來,他也成了一名緘默苦干的士兵。

理想和現實的沖突如同兩個巴掌在他臉面左右開弓。但他只能仰頭痛迎,一方面這是末日,是他父親走通一輩子所有人脈才找到的唯一解,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苦尋得來的當兵機會。

而對愛情的追尋與對事業的上進,又是另外一組巴掌,在等著給他痛擊。

進入七月底,李小河兩個月的工作時間已到,他們這批工人被通知要迅速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參與一項關于建設密集巖洞群的工程,仍是三倍工資,依舊是先給一半工錢,還是全程監管加沒收手機。

毫無意外,李小河在確認了工資到賬后,沒有退縮,立即表示要繼續參與。

“愚公移山,人定勝天。”

李小河給歐雪樵分享了新的工作手冊,封面是一道響亮的標語,而本子里頭的條條框框與地下城這邊大同小異。

“小河叔,你說你賺了錢后,打算做什么?”

歐雪樵只覺得自己被豬油蒙了心,良心被狗吃了,明知道對李小河而言,賺錢以后沒地方可以花,可他仍舊忍不住想知道,問一聲這些“普通人”可能的未來。

“先還錢吧,前些年找孩子,借了鄰里街坊不少錢,但今年也差不多能還清了。”李小河露出個難看的笑容,興許是這些年笑少了,不太習慣“你說這人情世故也挺奇怪的,山溝溝里的鄰居,一條水溝和我家罵了十年,都差點打官司的地步,抬頭見面也不打招呼的關系,結果知道我家娃沒了,還硬擠出三千塊錢給我。”

歐雪樵看著李小河,他也許看著并不是這一個普通的中年漢子,而是看著一大片九夏“普通”百姓的縮影。

“那還完錢呢?”歐雪樵繼續問道。

“還完錢?”

李小河的迷茫眼神飄向不遠處,那血盆大口深處,仍有不少強光從深淵里噴射出來。

“還完錢,就繼續找我家娃娃。”

李小河眼神很快變得堅定,揮手與歐雪樵道別,坐上了駛離工地的大巴。

“小河叔保重唄。”歐雪樵看著連成線條似的大巴尾燈,喃喃自語道。

他覺得李小河什么都懂,不懂大致也能猜到什么。三號工程對他來說就是個偌大的騙子,可給的工錢卻又是真金白銀,一時迷了他的眼。

歐雪樵記得李小河說,這輩子聽過太多的謊言了,在尋找兒子路上,有壞人為了騙他錢,瞎編一些信息讓他相信,收了他好處感謝費,還讓他白跑了幾百公里兜了個大圈。

可李小河又說每個人內心里都有秘密,不愿意說那都是正常的,怪不得別人。

就像弄丟孩子的父親那樣,自欺欺人般,反反復復的說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有好好看著孩子,而實際上他在嘶吼著胡牌的那一瞬,誰也不記得了。

但那是他的父親啊,他只能信了,畢竟父親直到死之前,都在彌留之際追問著孫兒的消息。

“可如果你的祖國,他欺騙了你……”

歐雪樵不敢再說下去,更不愿再想下去,他轉身穿戴好頭盔、防護服,攜帶好滿箱的工具,悠悠得走向了那深淵般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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