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當各大商超的貨架被迅速填滿時,人們的恐慌情緒得以進一步緩和,巴瓦利亞的恐怖故事固然讓人害怕,可就像那些被人常年鼓吹的非洲埃博拉病毒一般,也從未真正進入過九夏人的世界。
再說了,真較真分析,南美加勒比海那些地方每天毒販殺害多少人,九夏人在意么?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甚至上萬的非洲人在饑荒、武裝沖突和戰爭中直接和間接死去,九夏人也會在意么?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自己吃好喝好才是第一要務,管不來世界還不了自己么。在這種九夏國內主流論調下,人們理所應當要更珍惜自己眼下的幸福生活,畢竟今年經濟差是差了點,可日子還是能過的,哪個階段哪個時代是沒有苦日子,一切不過是經濟大周期低谷罷了。
當然自巴瓦利亞病毒大爆發之后,再怎么粉飾太平,整個世界的大基調已經悄然改變,不少人在惶恐中開始瘋狂查找那些關于異星巨樹的謊言和假象,畢竟沒有縱觀全球歷史,甚至世界大戰災后重建,也沒有像今年這般,全球各大國不約而同的推進超大型工程。
而流言四起,似乎更多類似的病毒爆發情況,在非洲、南印也相繼上演。
盡管不能細談病毒造成的惡果,但純粹當做傳染疾病來進行預防,在社交媒體視頻網站上仍能收獲大量的點贊收藏和關注。
季桀因此發現,不管再怎么補貨,消毒水、酒精、口罩還有呼吸道相關的藥物仍是持續脫銷。但真正登上帶貨銷量榜首的,卻是消毒面罩類的產品。
不知是謬傳還是真實消息的無意泄露,在部分巴瓦利亞流傳出來的視頻中,那紫色孢子塵埃如煙花般在整片亞馬遜森林中綻放的場景十分駭人,加之網絡中主流聲音里夾雜著巨樹正在持續向大氣噴發有毒氣體的說法,畢竟全球所有巨樹所在地附近方圓數百公里一片氣候生態都有明顯變化也是不爭事實。
這等消費傾向其實也持續了兩個多月了,尤其是毗鄰七號巨樹的云夢域省會江夏城今年氣候十分異常酸雨橫行,云夢域早已成為這類面罩面具的消費大省。
當這種消費趨勢持續向外蔓延時,那些停工停擺的廠子在有眼光頭腦的領導人大手一揮指示下,開始轉行全面生產面罩面具,又因此賺的盆滿缽滿。
季桀這幾日趁著夜色出行偷偷把樓里最后的新風系統也給處理好,就再也沒有出門,他看著新聞報道有些后悔沒有購置更多的防毒面具,盡管濾芯他也備了兩箱,但心里仍不夠踏實。可轉念一想,這不過是那該死的消費欲望以及非要填滿庫房的執念在作祟,就他現在的情況,那些孢子毒氣對他而言也沒啥威脅。
當然有季桀這樣毫不在意的,也有像季桀師兄邢鳴這般,全副武裝前來拜訪的。
以至于季桀拉開大門時,看著眼前的面具男,差點以為是有人要來上門打劫。
“至于么,邢師兄,這里可是淵城,距離七號巨樹十萬八千里了。”季桀看著脫下面罩的邢鳴,不禁無奈扶額。
邢鳴卻左顧右盼,看見客廳里頭的新風機,快速走上去打開:“準確來說只有980公里,九夏沒你想的那么大。”
季桀一愣,這么一說確實感覺還挺近的。
邢鳴是李維錚帶的博士生,算是李維錚的頭號大弟子,跟著李維錚做了不少項目,雖然平日里也有過喜歡在龍淵大學校園論壇樹洞里頭“暢所欲言”、“信口雌黃”的糟糕行為,但現實中本人還是相當穩重可靠。
關鍵是邢鳴得到了李維錚的親傳,理論扎實、基本功過硬,有多項大獎和頂刊一作傍身,在學術界也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不然也不會代表李老板與展鋒科技合作,目前為了新產品整理的子公司都快到C輪融資,估值不知翻了多少倍,一旦上市必然一步登天財富自由。
“師兄找我有什么事啊?”季桀知道邢鳴是通過方老板找到齊總,然后在經過自己許可的情況下獲知目前的租房地址的。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我的小師弟么?”邢鳴嘿嘿笑著,拿出一包點心放在茶幾上“銘記新出的點心,排了老長的隊伍了,算伴手禮。”
“有心了。”季桀心想不愧是社會磨練人,這幾個月邢師兄看來人情世故上長進了不少,到底是進大企業工作了“想不到銘記居然還在研究新點心啊,它家的東西可不便宜,舍得看不舍得吃。”
季桀招呼師兄坐下,冰箱里沒啥好吃的,摳摳搜搜端了兩瓶可樂,順便直接把點心包裝拆了一起享用。
“看來你身體恢復的還不錯?”
“每個人都這么說,畢竟我還年輕嘛,平時也注意健身,這點傷病還是能克服的,只要訓練得當,對日常生活也沒有影響。”季桀笑著點頭。
“那看來重返團隊出工出力是指日可待啊。”邢鳴開玩笑似的說道。
“可別啦,我現在笨手笨腳,只會拖累你們的后腿。”季桀擺了擺手,搶先吃了口糕點,這入口即化香軟松脆,不愧是銘記出品“對了師兄,你們和方老板的項目現在做的怎樣了?”
“暫時叫停了。”邢鳴擺了擺手。
季桀掃了一眼邢鳴,盡管他一臉可惜,但季桀卻感覺不到多少失望。
“為什么?這不是幾輪融資了?進展可迅速了。”季桀一愣,要說上市,就算九夏暫時上不了,也可以到別的市場先上。
“如果我說沒錢了,研究不順利,產品有缺陷……你是不相信的吧。”邢鳴說道。
“那當然了,我們的技術就算邊角料湊合著用,搞個應用級的產品還是沒問題的。”季桀點頭,然后壞壞一笑“該不是心思不在這上面了吧。”
“還是你小子清楚。”邢鳴也不遮掩“融資什么的早停了,上市也不可能做了,無論海內外最近上市通道全部關閉,似乎政府也對這些項目不太上心了,感覺上頭現在大方向變了。”
“師兄確實敏銳,我就察覺不出來這些。”季桀還在打馬虎眼。
“季桀,我們雖然不是什么好朋友親兄弟,但也在一條船上當過螞蚱,特別是你在軍部待過,你應該清楚我來找你做什么。”邢鳴說著,雙手按在膝蓋上,挺直腰板,有些緊張的左顧右盼,然后喘著大氣努力讓自己平復情緒。
“師兄你說唄。”
“我拿到了門票。”邢鳴呼出一口粗氣,直勾勾的盯著季桀說道。
“恭喜啊,是哪家哥哥的演唱會啊。”季桀陰陽怪氣。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說的是那個的門票!”邢鳴擠眉弄眼,就差沒忍住把機密都給噴季桀臉上了。
要知道這些門票來之不易,邢鳴作為高科技人才能拿到門票一定也是簽訂了相關保密協議的,季桀也不忍心再逗他了。
“行了師兄,不就地下城的門票唄,你這保密做的不夠妥當啊,要是被人知道了怎么辦。”季桀幫他把那幾個字眼說出來,免得他給活活憋壞。
“你果然知道。”邢鳴大喜過望“整個項目,是整個公司包括方老板在內就我一個人拿到這個門票!我可是憋壞了,都不知道找誰說去!我是第四批入城的,還有兩天時間,你是第幾批?”
“我沒有門票。”季桀搖了搖頭。
“怎么可能?你為國家做出的貢獻……”邢鳴有些難以置信,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才合理嘛,有貢獻也不能躺在功勞簿上,我這種半殘疾人去了地下城能做什么?”季桀狂炫蛋糕,一臉滿足“要是論功勞進地下城,那里頭豈不是一堆老頭?要是還管什么婦女兒童病殘優先,那地下城豈不是一堆老弱病殘?”
邢鳴聽得是這個道理,但生活了快三十年的社會價值觀和道德教育讓他仍舊很難接受。
邢鳴不僅僅是被篩選出來這么簡單,他還經過了兩輪面試和技術考核。據他所知前三批次的人才是不需要考核的,因為他們做出來的社會貢獻和成就已經確定了他們能夠入圍名單。
關于篩選機制,也就是季桀從塞拉菲娜處所了解的利國“方舟計劃”內部邏輯,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核心要點。
首當其沖把人員分類成四種。
科學與工程精英是第一類,頂尖的物理學家、化學家、地質學家、工程師和醫生、物學家等等,各行業的大拿及學科領袖以及成長起來的中軍與青年才俊,是人類文明知識的結晶瑰寶,他們在地下城未來的發展建設中占據著主導地位,有著以一當百的作用。
第二類則是技術工匠,如經驗豐富的精密儀器維修師、電工焊工礦工、水處理技師等,這些高級工匠不僅得有豐富的理論知識還有一定年份的實操經驗支撐,在日常維護地下城運轉需要他們在各處工作節點把關。
第三類是管理精英,如高級政府官員、軍隊指揮官、大型項目管理專家還有如物流、信息系統專家等。他們可以確保體系正確運轉以及維持秩序。
第四種則是作為豐富基因庫的普通優質勞動力。也是名額中有操作空間的部分,他們本身也是各行各業的優質人才,成績優異且服從性強,是作為地下城未來的人口主力。
這部分人是通過大數據天網篩選出來的優良生育個體,承擔著人類存續的基本使命。他們平均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中位數在24歲,最高不超過30歲整。年輕意味著更長的工作壽命、更強的適應力和剩余潛力。
但正因為很難綜合評估優秀普通勞動力,所以一些權貴子弟操作進入的空間,當然還有一些學科大佬也能通過舉薦制度照顧到身邊的一些埋沒的人才。
“我本以為我們會是同路人。”邢鳴有些泄氣。
季桀吃飽喝足,靠在沙發上看著邢鳴,明明能進入地下城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他卻似乎內心很掙扎。
“師兄,既然機會給到眼前了就要抓住,不要想太多了,活下去最重要。”季桀知道這家伙有心事,也直接點明。
“我不相信難道每一個進入地下城的人,都要拋棄自己的父母親朋?”邢鳴眉頭緊鎖。
“那不至于,有些名額肯定是以家庭為單位的,但也保不準專門找你這種單身狗,這樣就只需要一個名額了。”季桀沒良心的笑道。
邢鳴那無處安放的情感聽得就要爆炸,他想要找人傾述的就是這個問題,人倫綱常在上,自己一個人茍活拋棄父母的事情真的能被允許么?
“我的父母才五十多歲,甚至還沒到法定退休的年齡,我是家中的獨子啊,我離開了誰照顧我的父母?”邢鳴這幾天壓抑的痛苦這時得到了宣泄。
季桀可不是共情好手,也不懂得安慰人,但他明白在這種生存本能和人性倫理的夾縫中掙扎是何等的痛苦。
龐大的篩選流程必然是高度機密、分階段、把自動化與人工結合進行的。
首先是大數據初篩,除了那些核心的科學技術人員,其它批次的名額要利用國家數據庫,通過醫療記錄、教育背景、工作履歷、稅務社保記錄、網絡行為甚至各種習慣建立多維度的算法模型,根據預設的核心標準,如年齡、技能、健康預估等初步打分和分類,生成潛在候選人池子。
然后經過深度評估與背景調查,對初篩高分者做全面的健康和背景做檢查,評估其抗壓能力、國家忠誠度、社交圈穩定性以及有無不良言論和行為等。
最后,在那些頂分精英被選走之余,剩下池子里的優秀大魚就要進入更嚴酷的考核,面試筆試甚至行為壓力測試。
季桀本以為通知方式會是極度隱秘,可能是某種深夜傳喚,或者偽裝成普通快遞的特殊裝置、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點由“信使”面談。
如果是他來設計這套流程,那絕對會通知候選人立即作出決定,并要求絕對保密,否則資格立即取消并面臨關押管控的風險。
“邢師兄,有些話切記不要亂說,小心隔墻有耳。”季桀小聲提醒道。
邢鳴抬頭看著季桀,沒想到這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師弟居然如此心思縝密。
“有酒么,師弟。”邢鳴是難得找到個情緒宣泄口,賴上季桀了。
季桀想了想柜子里還真有當時交房開發商給的兩瓶紅酒,齊昭珩是不會管了,那不如今日就開懷暢飲好了。
“有。”季桀點了點頭,起身開酒倒滿兩杯,一時之間酒香四溢,酒精和葡萄香精的氣味充滿了整個客廳。
但不管如何邢鳴能夠被篩選出來,那一定是人中龍鳳。畢竟除了能力與身體健康之外,地下城選拔中“可控性”與“忠誠度”也是重要指標。
他們需要經過嚴格的政審,諸如本人直系親屬的政治立場、犯罪記錄、網絡言論和社交關系等,任何不穩定因素都會被放大。其次是系統會優先選擇家庭成員結構簡單、社會關系網簡單的人,優先孤兒和單身人員,這樣方便控制與管理。
“季桀,我記得你的父母在國外是么?”邢鳴半杯下肚,神情略微舒緩了些許。
“是的,在南半球某個島國。”季桀點頭。
“真好,如果是你,就不用做選擇了。”邢鳴覺得這種生存的代價仍是太殘忍了。
“你說的不對,我該說你命真好,你可以有選擇的機會。”季桀搖頭“邢師兄,你不要會錯意了,生存本來就是殘忍的,是你死我活的,不是國家逼著你去拋棄父母,而是本來你可能全家死光,但國家給了你活下來的機會。”
“可為什么我父母就不能活下來……我不是想找你吵架,我只是郁結難舒,真的不找個人聊透這話題,我感覺人都要憋壞了。”邢鳴情緒有些許激動“難道年紀大的人就不配活下來么?”
季桀聽得就頭皮發麻:“都什么時候了,你給我來這么一句,我覺得挺幼稚的。你這是被西方國家那套普世價值觀給洗腦了吧?這和年紀大的人配不配有什么關系?”
“難道不是么?”邢鳴反問,又忍不住問道。
“有條件救下來選擇視而不見那叫造孽,沒條件救下來卻硬要救那叫犯賤,兩邊都是在犯罪。”季桀想了想,語氣緩和了些許“誰家父母不是父母,誰家兒女不是寶貝,死到臨頭非要拖家帶口進入地下城,是當里頭日后要做幼兒園和養老院么?”
進入地下城,迎接你的并不會是劫后余生的喜悅,而是另一個地獄的開端,是名為努力活下去的人間地獄,這么簡單的道理,難道簽保密協議培訓的人就沒有講清楚么。
邢鳴聽得兩眼發愣,又是半杯下肚,彈指間已經喝了大半瓶紅酒。
“是不是每個人在進入地下車工前,都要經歷過這樣的內心折磨和思想覺悟?”邢鳴感慨道。
“你和我說這個做什么,我一個都拿不到門票的人。”季桀灑然“要我說,你別得了便宜來賣乖,我可是還沒著落的。”
邢鳴卻嗤笑一聲:“季桀,我才不信你沒有絲毫準備,我見過這么多人就你最機靈。”
“等死也算是一種準備么?”季桀反問一句。
兩人相視一笑,又干了一杯。
邢鳴喝了不少,好在他酒品不錯,開發商這新房交付用的酒水檔次也不算低,估計一瓶也要千把元算起,口感上佳。
兩人又聊了許多,邢鳴權當最后一次和季桀見面,說了許多掏心窩的廢話,趁著酒勁似乎要對季桀把自己內心的愧疚給懺悔出來,季桀只能老老實實當個垃圾桶。
“我會和爸媽說,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為了國家為了這個民族,就像電影里那些去大西北隱姓埋名研究原子彈的先烈一樣……”邢鳴打了個酒嗝。
“別扯這么多有的沒的,不就是為了活下去嘛,不丟人。”季桀嘲笑道。
哪有那么多借口,不如老老實實帶著對家人的愧疚活下去吧。
邢鳴待到傍晚,兩個大男人白天喝了兩瓶紅酒,醉醺醺的道別。
“啊對了,我不是說了進入地下城需要面試和考核么,你猜我在考核時遇到了誰?”邢鳴扶著門框,努力站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
“能有誰,不會是李老板吧。”季桀隨口一說。
“可不是么!”邢鳴苦笑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了季桀“你真是聰明,我說真的挺佩服你的……這是老師要我轉交給你的東西,你小子好好想想吧。”
季桀接過盒子,這么復古的玩意兒上頭還有蠟封。
“你快走吧,別在樓上睡著了,酒量那么點非要喝。”
季桀打發走了邢鳴,看著那盒子腦袋里都是無窮盡的問號,想了許久才把蠟封敲碎,打開盒子一看,整個人頓時傻了。
盒子里頭放著一張地下城進入的許可證件,以及一枚USB閃存盤。
“李老板你真是……”
季桀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表情,李維錚是學術大拿行業領軍人物,他要是真的開口舉薦某人,這名額還真有說法,可季桀實在無法想象他居然會把這個機會給到自己。
“我后悔了!”季桀伸了個懶腰“早知道平日里少說幾句他的壞話!多拍點他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