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反應簡直是季桀的噩夢,特別是忽然從機甲里的常態化氣壓和充足氧氣供應里拉拽出來,那就等同于瞬間從海拔0米拉拽到五千米之上,換做普通人很可能就當場昏厥過去。
而對于季桀這樣新陳代謝旺盛,身體強壯的男青年而言,耗氧量本身就比平常要多,風闊塘的平均含氧量只有正常的40%出頭,季桀能明顯感覺身體正在迅速衰弱。
特別是當他的看見這群逐漸靠近的感染者時,緊張的情緒讓他心跳加速,耗氧量進一步上升,他下意識的倒吸兩口粗氣,卻瞬間讓高反癥狀越發嚴重。
季桀感覺大腦兩側太陽穴像被鉆頭鉆打,整個頭顱骨仿佛在承受著內部液體向外噴發的巨大壓力,每一次心跳都化作厚重的鐵錘,震得他腦髓顫抖。
同時眼眶深處傳來陣陣脹痛,眼球像是被強行向外擠壓,視野邊緣有些模糊晃動,甚至出現些許閃爍的黑點。
若是換在戰斗,以他強化后的身體素質,就算徒手對抗變異的藏羚羊季桀都敢嘴硬一句鹿死我手,但此情此景季桀當真覺得勝算寥寥。
他努力的甩了兩下腦袋,感覺自己的頭顱變成了一團巨大的漿糊,腦漿在里頭翻滾而意識早就化作漿水中的一米粒微舟,好在他仍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努力往自己的艙室里頭爬起。
但幾個恍惚,對時間感知有了差錯,再度抬起頭時,這支六七人組成的感染者已經來到了距離自己十來米遠的地方。
季桀越是心慌,越急著想要進入艙室,高反越是嚴重,后腦勺感覺被插入了一根鋼桿,寒意和劇痛順著脊椎向下延伸,整個身體變得僵硬如鐵。
因為渾身乏力,季桀即便不顧一切奮力趴回到自家機甲
無法快速的進入倉內穿戴機甲,因此他只得一邊盯著逐步靠近的感染者,把身子探入倉內,貪婪著吮吸兩口略微濃郁的氧氣,一手操作系統控喚醒并啟動蔡宏機甲的充電系統,一手抽出倉內的一把作戰小刀。
當季桀聆聽到身后充電模塊電機的嘯叫,知道充電程序被激活時,他終于能松口氣,翻過身來仰頭面對著這幾只最近距離不過三米的感染者們。
正當季桀屏住呼吸,眥目欲裂的盯著為首的感染者靠近自己,隨時準備爆起身子一把將其大腦給捅破時,一股莫名的感覺卻忽然漫上心頭。
他不知為何僵住了手腳,而是默默的看著感染者走到自己跟前,距離不過半米的位置,他甚至能用凍僵的嗅覺聞到對方身體傳來強烈的刺鼻腥味!
感染者的身影在視野里無盡的擴大,仰頭望去大半個天空都被那張令人作嘔的身容給覆蓋。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季桀看到了永生難忘的畫面,盡管這樣的景象將會在他今后人生中反反復復的,近乎無窮無盡的涌現,但首次見面,更具有爆炸性的視覺沖擊。
感染者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性,他的皮膚不是單純的潰爛,畢竟天寒地凍就算死亡也不會腐化掉身子,而是呈現一種病態潮濕的黃綠色基底。
皮膚表面布滿了龜裂的紋路,如同干涸的大地,皸裂的縫隙卻不斷滲出粘稠、類似植物膿液的黃綠色分泌物,腥味更多是腐敗植被和土壤腥臭的混合體。
季桀視力極好,能看見密密麻麻、如同活體血管般的鐵銹色菌絲在皮膚下脈動蔓延,尤其是集中在一些關節、頸部和受傷部位,這些菌絲刺破皮膚表層,像一層惡心的容貌覆蓋在體表上,甚至纏繞著肢體。
這“男人”眸子渾濁不堪,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菌膜,毫無生氣,也無怪他們視力衰弱。嘴唇被菌絲縫合,但縫隙中不斷滲出帶有菌絲細屑的黑色粘液,他聳動著鼻頭,鼻孔被菌絲團塊擴張變形,在無聲嗅探。
季桀不懂,這“男人”居然也沒動手,他似乎有些疑惑,在反復確認眼前的生物,又興許他不知為何嗅到了些許同類的痕跡,后腦勺窟窿里探出了幾根細線,在暗淡灰蒙的背景下呈現出纖薄的淡綠。
這些細線繞過感染者的腦袋,朝著季桀舒展過來,似乎是要確認,又或者是要和季桀“交流”信息。
季桀到底也不是心如鋼鐵般能強硬到不為所動,這眼前畫面太過反胃,季桀當然不可能被這惡心的細線觸碰,他內心忽然勇氣一股怒意,整個人氣勢陡然一變。
說來也是滑稽,似乎觸須感受到了季桀的憤怒,快速的縮回到了腦窟窿里頭,而眼前的男人也是好像被季桀嚇到了一般,后退了兩步居然踉蹌得摔倒在了地上。
季桀大吼一聲給自己打氣,身體短暫的從缺氧狀態里恢復過來,一個翻身鉆入到機艙內里,然后扣上前胸甲。
「高天-00S」盡管是當前最高級的機甲型號,但重啟系統仍舊需要一定時間。而且因為感應系統要獲取覆蓋季桀體表大部分的肌肉信息,因此這套倉內用的駕駛服也是特制的,貼身輕薄,這也是為何駕駛員離開倉內會在外頭凍死的緣故。
這套駕駛服盡量采用了不沾染灰塵的材質,避免十分光滑且難以起褶皺,倒也不會提升任何效率,甚至駕駛員為了避免毛發影響電肌信號捕獲誤差,都會把體毛給剃個干凈。
不過季桀方才出去一趟,還是給倉內帶進了些許雪花,當前影響百分之十五的動作捕抓,他需要等待機甲內部的暖氣將其烘干蒸發。
與此同時這幾只感染者把蔡宏的機甲給圍了起來,敲打摸索著,似乎又在進行他們那魔鬼的低語……季桀才發現其中兩名感染者的喉嚨處,有一個奇怪的腫囊,在發聲時候會高速的顫動且帶有些許膨脹,季桀思考莫非這是異化了人類固有的發聲器官,然后在模擬人類的聲音說話?
正當他持續觀察著這些感染者,用攝像頭記錄著他們的行為和外貌時,忽然公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隨著電力恢復,暖氣和供氧系統重新運作,蔡宏從昏厥中蘇醒,他滿腦子仍舊充斥著各種詭異的聲響,腦海里一片混亂。
“蔡宏!”季桀的聲音宛若破開他混亂思緒的一縷陽光“你還活著?能應一聲?”
季桀對著麥克風吼著,但蔡宏身體十分虛弱,腦子亂糟糟喉嚨一陣干裂發不出聲響,好在他努力朝著麥克風大氣呼了一口表示回應。
“你不要去聽他們說話,專注聽我的聲音就好,要摒棄腦袋中的雜念。”季桀這么說著,忽然想起了看過的某個也不知道是否正經的科普文,說用一種特定持續的頻段給人聆聽,能夠讓人放空雜念專注起來。
季桀趕緊一陣鼓搗,讓系統把蔡宏機內的聲音固定成528赫茲,一時間,一道穩定且持續的音波在倉內回蕩。
說來也是神奇,蔡宏不知為何聽得這道聲音,腦袋里酥酥麻麻的,還真是起到了念想放空的作用,一時間機甲外頭那群鬼魅的聲音沒了作用,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
“季桀,怎么就你一個人。”蔡宏用虛弱的聲音。
“我是跟著洪嫣的隊伍進來的,但似乎她有更重要的工作,我們就分道揚鑣了,也是運氣好碰到了你。”季桀覺得確實運氣不錯,但仔細一想其實如果不是下大雪,就這高原上方圓百來平方公里望過去,找人還是不太困難的。
可要沒有巨樹這濃郁的瘴氣改變了當地的氣候,也不會遇到這古怪的暴風雪來。
蔡宏沉默了片刻,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我的兵呢?”
季桀沒有回答。
蔡宏哆哆嗦嗦的吸了口氣,季桀能從中聽到喉頭的啜泣,也不想安慰,更不知怎么安慰,給點空間給點時間,就趁著充電的空隙。
季桀緩過勁來,第一時間就是起身抽出佩刀,快速的把這幾個惡心的感染者給解決了,手起刀落腦袋嘩啦啦的落下,不知為何沒遇到什么反抗,也就沒檢測到他們的戰斗力。
然后季桀拖著不遠處幾臺別的機甲過來,趁著這會兒蔡宏自我冷靜的功夫,讓他把電盡量充滿一些。
“小時候挨打,別人把我打倒在地上,感覺丟臉,我就把頭埋進土里,仿佛這樣就沒人能看到我哭的樣子。”蔡宏忽然說道。
季桀聽著,腦子想的是從小就沒人能打得過我,比我年紀大的也不行。
“然后我爸和我說,別人把你給埋了,可你要記得自己是顆種子。”蔡宏繼續說道“所以我很努力,努力學習,當兵表現,當上了軍官,有了自己的隊伍,我總覺得自己這顆種子生根發芽,成為了一顆大樹……”
“可是季桀,大樹是得有樹枝和枝葉的,我的兵都死了,我這棵樹就是一顆爛掉的枯樹了。”蔡宏說到這里,放聲大哭起來。
季桀吧唧了一下嘴巴,口水潤了下嗓子,欲言又止,他沒當過兵,不懂這些情感,只能閉嘴。
又等到兩臺機甲的電量被徹底抽干后,季桀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叫蔡宏跟著他離開。
“走吧。”
“去哪里?”蔡宏此刻有些茫然,他不知如何面對葉禪,也不知如何面對自己連隊的其它下屬。
“先到臨時據點回合,看看洪嫣他們回來了沒有。”季桀內心是希望這個有些冒進的洪隊長自己能審時度勢帶領隊伍主動后撤,但葉禪的命令比也許某些瞬間可能更加重要。
“季桀。”蔡宏想起了什么,有些郁郁寡歡的說道“謝謝。”
“真謝我,你就記好了,這電,是你自己充的。”季桀說道。
……
所謂的據點,就是眾人分開時所處的,在空氣墻邊緣處的充電據點,除了傷員小隊的4人,留下據點看守的應該還有四人,但當季桀和蔡宏兩人趕回到這里時,不僅沒有看見回撤的洪嫣小隊,還只看到一臺機甲躺在雪地中。
這臺機子倒也不是沒了反應,恰好相反,里頭的駕駛員察覺到兩人到來,還能勉力在雪中舉手示意。
“季教官,我的沒啥事,就是腰部的軸承壞了,起不了身,手腳還能動彈。”里頭的士兵外號木頭,也是隊里的小話癆,屬于陽光男孩脾氣好,性格開朗。
“其余三人么?”季桀趕緊問道。
“十五分鐘前,我們四人在附近巡邏,忽然沖出一頭老大的藏面熊,一把將我給撞飛,其它三人趕緊抽槍掃射,但被他逃走了。阿言說這藏面熊很不一般,比平日見得要大上幾倍,說要逮著能立大功,于是就追過去了。”
季桀聽得滿頭黑線:“幾倍大的藏面熊,你們就沒考慮打不過么?而且洪嫣讓你們守在這里,冒險追那玩意兒干嘛。”
蔡宏這時卻打斷道:“不用問了,這支隊伍本身的最優等級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獲取關于十七號巨樹的任何信息,但追擊那頭藏面熊確實是個極壞的選擇。”
“蔡頭,居然是您,您還活著?”木頭十分意外。
“還活著,就我一個。”蔡宏點了點頭“我們也遇到了一頭幾倍大的藏面熊,他襲擊了我們的小隊并且重傷了其中四人,他皮糙肉厚,子彈打進去像給他撓癢癢似的,懷疑菌絲密布的皮層硬度極高,追擊它很不明智。”
“那該怎么辦?”木頭有些緊張。
“蔡連長,你留下來和這位戰士待著,但切記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能試圖突破空氣墻離開,那里埋伏著根須,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下獨自行動可能會出事。”季桀似乎也沒別的選擇了“我去把洪隊長給找回來,這地方詭異之處太多了,不是說冒險不值得,而是成功的概率太低。”
“你一個人行么?”蔡宏看著將要離去的季桀,反問一句。
“我不信,你也不看誰把你找到的。”季桀擺了擺手“你這節枯木就暫時休息一下吧,好好調整一下心態,不要拖我們后腿。”
“不可能。”蔡宏一口否決,但滿腦子仍是隊員出事時的各種慘狀。
不過季桀臨走前,仍舊隨口安慰了幾句。
“蔡連長,你一定聽說過,枯木也逢春這句話,現在四月份,是春天說了算的季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