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師蒼勁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一件件流光溢彩或氣息古拙的拍品被捧上高臺，又在一輪輪矜持卻暗藏鋒芒的競價聲中易主
空氣里沉水香與靈材的芬芳交織，卻壓不住那無聲彌漫的、屬于財富與欲望的硝煙
昏城端坐于紫綬紗幔之后，脊背挺直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動輒數百、上千玄仁通寶的成交價，腰間那沉甸甸的四百余枚通寶，此刻只覺輕飄如羽，墜不進這深潭般的拍賣旋渦
《神掩蜇息術》的殘篇名錄在玉冊上靜靜躺著，后面標注著“未定起拍價”。而“壓軸之寶”——曾一度口中那“必入他眼”之物——更如懸頂之劍，鋒芒未露，其價幾何？四百通寶？恐怕連零頭都不夠
一種焦躁沿著脊椎緩緩爬上。他指節無意識地在膝上檀木小幾邊緣摩挲，留下幾不可察的濕痕——那是冷汗
“城哥，”曾千遍的聲音適時響起，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他并未看昏城，目光依舊落在臺上，仿佛只是在閑談，“這拍賣，好東西都在后面，前面都是開胃小菜，耗神又耗錢囊。”
他極其自然地解下腰間一個毫不起眼的深褐色麂皮錢袋。那袋子鼓鼓囊囊，樣式古樸，觸手溫潤，顯然常年貼身攜帶
袋上刻著淡灰色目形符文，隱隱閃耀，明顯是大師之作的儲物袋
制作一個這樣的袋子，三丹不能有一個未開的，精氣神必須全神貫注以靈氣刻畫，由此，可見一斑珍貴
曾千遍將其輕輕推到昏城手邊的小幾上
“拿著，應個急。”他語氣隨意，如同遞過一件尋常物品，“里面是三百枚‘玄武通寶’。按現在的規矩，一枚抵得上一千玄仁通寶。父親既說了那三號拍品不凡，想來城哥定有入眼的道理。這點本錢，總不好空手而歸。”
三百枚玄武通寶！
昏城的心一沉，一枚玄武通寶便是一座小山般的玄仁通寶，三百枚…這是將他徹底綁上曾家戰車的砝碼
世上沒有這么好的買賣，一切的好處都是要有代價的
昏城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隨即舒展。他沒有推拒，也沒有道謝
那麂皮錢袋帶著曾千遍殘余的體溫，被他攥入掌心
“《神掩蜇息術》排位第幾？壓軸的是何時登場？”昏城的目光依舊鎖在拍賣臺上。
“殘篇排第七，壓軸在酉時”曾千遍飛快答道
昏城點頭，霍然起身。紫綬紗幔被帶起微瀾
“出去透口氣。”他丟下這句話，無聲滑出雅座，沿著側面的回廊快步走向天藏樓那由整塊暖玉雕琢的側門
曾千遍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端起已涼的靈茶抿了一口
天藏樓側門外的喧囂，帶著凡塵的粗糲與高等坊市的奢靡氣息，混雜著涌來
昏城站在高階之上，目光如電掃過下方流光溢彩、行人衣著明顯華貴許多的坊市核心區
青金石鋪就的路面光潔如鏡，映著兩側店鋪懸掛的琉璃燈盞與法器散逸的寶光。空氣里濃郁的靈材藥香、沉水木特有的溫潤氣息與高級妖獸材料淡淡的腥甜交織
幾乎是踏出暖玉門檻的瞬間，昏城便捕捉到了那如影隨形的“空”
葉聆
他依舊穿著那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融入人群背景的塵埃，悄無聲息地佇立在街角一株巨大的、葉片肥厚的“斂息蕨”旁
陽光透過蕨葉縫隙，在他呆板的面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空洞的雙眼平視前方，沒有焦點，仿佛只是街邊一尊被遺忘的石雕
然而，昏城知道，那片深不可測的“空”，正籠罩著自己。曾一度的目光，從未離開
一絲決絕在昏城眼底燃起。他攥緊了手中的麂皮袋
既然避不開，那就用這枷鎖做盾牌
他不再猶豫，大步走下臺階，匯入高等坊市衣冠楚楚的人流
目標明確——那些門面闊氣、客流如織的大商行和信譽卓著的大型攤位
第一步，他走進一家專營奇珍異寶的“萬珍閣”。這里陳列的不再是普通靈植，而是流光溢彩的礦石、氣息內斂的法器殘片、以及裝在特制玉匣中的罕見材料。
昏城并未流連，目光直接鎖定了中央水晶展臺上一塊拳頭大小、通體暗紫、表面布滿天然云紋的礦石。
“地脈紫云晶，市價幾何？”昏城的聲音平淡無波。
掌柜是位氣度沉穩的中年修士，聞言抬眼，目光掃過昏城，尤其在看到他腰間那毫不起眼卻刻著目形符文的深褐色麂皮袋時，眼神微凝：“道友好眼力。此乃三品靈礦‘地脈紫云晶’，是許多三階法器的核心材料之一。作價……一百二十枚玄武通寶。”
就在掌柜話音落下的剎那，昏城眉心深處那奇異的嗡鳴感無聲擴散。心諦之力如同無形的觸角，瞬間籠罩了整個展柜附近。
紛雜的意念碎片涌入：
掌柜：…‘千機坊’的趙大師那倒是可以留著…他急需此物修復一面古盾…心理價位一百五十通寶也肯出…
旁邊一位錦衣老者：…可惜品相稍遜…雜質多了半分…否則一百八十通寶也值…
門口路過一位氣息凌厲的劍修：…紫云晶？若能熔入飛劍…可惜囊中羞澀…
信息被迅速提煉。昏城神色不變，指尖在柜臺上輕輕一點：“雜質分布不均，西南角有隱裂。一百枚玄武通寶。”
掌柜心中猛地一跳，對方點出的瑕疵極其隱蔽，若非他親手經手，幾乎無法察覺
價格也精準地卡在他能接受的底線一百枚和急售的預期一百二十枚之間
他眼角余光再次掃過那麂皮袋口隱約的符文，臉上笑容不變，卻帶上了更深的一絲恭敬：“道友慧眼如炬。罷了，就當結個善緣，一百枚玄武通寶，成交！”他利落地取出一個封印玉盒，將紫云晶封入其中。
昏城直接從麂皮袋中數出一百枚散發著深沉靈光的深藍色玄武通寶，置于柜上。通寶撞擊黑曜石柜臺，發出低沉悅耳的嗡鳴。
他收起玉盒，轉身便走。目標明確——斜對面專營古物法器的“千機坊”。
踏入“千機坊”，一股陳舊的靈木與金屬氣息撲面而來。昏城的心諦再次無聲鋪開，瞬間鎖定了內堂一位正對著圖紙皺眉、氣息焦灼的禿頂老者
這就是趙大師了
“地脈紫云晶，三品。”昏城將封印玉盒置于老者工作臺上，打開封印一角，濃郁的土行靈氣與紫色光暈瞬間逸散。
趙大師渾濁的眼睛瞬間爆發出精光，一把抓過玉盒，仔細探查，臉上焦躁之色稍減：“好！品相雖有小瑕，但核心靈氣充裕！道友開個價？”
趙大師：“…修復‘玄龜鎮岳盾’就差它了！一百三十枚！最多一百三十枚！再貴這趟活兒就白干了！”
“一百四十枚玄武通寶。”昏城的聲音毫無波瀾。
趙大師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摩挲著紫云晶，又看看工作臺上那面布滿裂痕的古樸盾牌，最終長嘆一聲：“…罷了！此物難尋，老夫認了！一百四十枚！”他肉痛地從一個機關匣中數出深藍色的玄武通寶。
昏城收錢，轉身離開。
整個過程依舊快如閃電。一百枚購入，一百四十枚賣出。凈賺四十枚玄武通寶。
這一次，交易物品的價值和使用的貨幣層級已截然不同。
那深藍色的玄武通寶和精準的交易手段，如同投入高等坊市核心圈的兩塊巨石。
“萬珍閣”和“千機坊”的掌柜、伙計，以及附近幾家大店的管事，目光復雜地目送昏城走向下一家專營妖獸材料的“百獸軒”。
消息，在高等坊市這個狹小又敏感的上層圈子里，以更快的速度傳遞開來。
“…曾家的人…用玄武通寶交易…”
“…神目袋…錯不了…是曾大少爺的私印…”
“…出手就是三品靈礦…眼力毒辣…是替曾家掃貨？還是曾家要扶植的買賣人？”
當昏城踏入“百獸軒”，詢問一罐密封在千年寒玉盒中、散發著極寒氣息的“三眼冰蟾毒腺”時，掌柜的態度已然帶上了明顯的恭敬和謹慎。
“道友，此乃四階妖獸‘三眼冰蟾’的毒腺，煉制冰系法寶或劇毒丹藥的好材料。作價二百八十玄武通寶。”
掌柜：…城衛軍劉統領預定了一部分…答應給二百五十枚…”
角落一位渾身裹在黑袍里的丹師：“…純度上佳…可惜量少…若能再得一罐…”
心念碎片被捕捉提煉
“二百二十枚。寒氣有輕微外泄，保存玉盒左下角符箓效力已失三成。”昏城報出價格。
掌柜臉色微變，對方連符箓效力衰減都看出來了？他心中飛快權衡成本與得罪曾家的風險，最終擠出笑容：“道友…真是行家！二百二十枚，成交！”
昏城付錢，拿起寒玉盒，并未離開。他轉向角落那位氣息陰冷的黑袍丹師：“毒腺純度九成二，寒氣外泄已被玉盒內壁符文鎖住大半，不影響主材效用。二百七十枚玄武通寶。”
黑袍丹師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動了一下，一股微弱的神識掃過寒玉盒，片刻后，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可。”同樣數出深藍色的玄武通寶完成交易。
二百二十枚購入，二百七十枚賣出。凈賺五十枚玄武通寶。
昏城如同一個高效的獵手，在高等坊市的珍寶叢林里穿梭。
目標鎖定在價值數百玄武通寶的稀有物品上：一塊內蘊殘缺古符文的“星辰鐵胚”，一株被誤認為普通靈植的“九葉還魂草”幼苗，一張記錄著某種冷門四品丹藥殘方的古獸皮…
心諦被持續催動，識海傳來陣陣消耗過度的微刺感和隱隱的脹痛，如同長時間凝視強光后的不適。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后背衣衫微濕，臉色略顯蒼白，但遠非之前那種撕裂神魂般的劇痛與眩暈。
玄武通寶如同奔騰的溪流，在他手中瘋狂流轉、增殖
曾千遍那三百枚玄武通寶的本金，在恐怖的心算、對人心貪婪與急迫的精準把握、以及葉聆無形中提供的“曾家背書”下，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膨脹
每一次交易都精準、高效，直接使用玄武通寶結算，省去了兌換的繁瑣。
那深褐色的麂皮袋口若隱若現的目形符文，以及他展現出的近乎妖異的洞察力，讓所有關注者都心照不宣地將他的行為與“曾家”緊密聯系起來。
敬畏與猜測如同無形的護盾，為他隔絕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當拍賣會進行到第六件拍品，會場內響起對某件古玉的競價聲時，昏城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天藏樓側門那暖玉雕琢的臺階上。
他手中緊攥著那個深褐色的麂皮錢袋。袋子依舊，但內里深藍色玄武通寶碰撞的沉厚聲響，已遠超初始的三百之數。
他臉色略顯疲憊，額角的汗跡在樓內柔和的光線下微閃，直接走向通往二樓的回廊。
暖玉臺階在他腳下延伸。廊柱的陰影里，葉聆那身灰布短打的一角，如同融入背景的塵埃，安靜地浮現了一瞬，隨即又隱沒在更深的暗處。
昏城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掀開紫綬紗幔，重新坐回那柔軟的靈獸皮毛坐墊上。
他將那明顯鼓脹了許多、裝著兩千枚余玄武通寶的麂皮袋，輕輕放回曾千遍手邊的小幾上。動作平穩，仿佛只是歸還一件借用的尋常物品
曾千遍的目光落在錢袋那鼓脹的輪廓上，又飛快抬起看向昏城略顯蒼白疲憊卻依舊沉靜的臉，眼中瞬間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驚愕與難以置信
他下意識地伸手掂量了一下錢袋的分量，那份遠超初始的沉重感讓他指尖都微微發顫
“城哥，你……”曾千遍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干澀和震驚
昏城沒有看他，也沒有解釋。
他的視線穿透垂下的紗幔，死死鎖定了拍賣臺上
此刻，拍賣師蒼勁的聲音正清晰地傳遍全場：
“第七件拍品——前朝隱修宗門遺冊，《神掩蜇息術》殘篇！起拍價——一百玄武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