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是巨大的玻璃魚缸，里面漂浮著即使多了三十年經歷依然認不全的各種海鮮，李想大約只認識龍蝦、海參、海螃蟹、石斑魚剩下的就是囫圇的認識一些。

李想溜達了一圈，內陸城市在這個時代竟然會有這么多的海鮮，可見老板的實力。

二樓羅馬廳，墻上浮雕幾個半裸的希臘美女，地面上鋪著仿漢白玉的地磚，琉璃的寶塔吊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女服務員卻穿著一水兒的藍色旗袍。

李想很是佩服老板的想象力，在九十年代的飯店中，完成了縫合中西，即使以后世的眼光看，也不違和。

休息區煙霧繚繞，貓眼、趙昊、包菜、土匪四個人正在打牌，每個人面前放著零散的現金，和幾包中華煙。

前三個全是李想的鄰居。

土匪比較特別，他是后來趙昊的技校同學，一直跟著趙昊玩，也就常常和李想他們幾個接觸。李想不太喜歡他，太喜歡阿諛奉承，碰見同級別的社會人膽小如鼠，真要是對上老實巴交的市民，又盛氣凌人，趙昊后來入獄就是受了他的牽累。

趙昊則是很講義氣，前世李想留在學校，雖然雙方沒有什么利益交集，但是每個月總有個幾回被趙昊拉出來喝酒，酒桌上自然也有貓眼，包菜，聊一聊過往，交換下中年人的煩心事。

更多的時候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酒局，人家專門安排請趙昊，趙昊就拉著他們幾個作陪，貓眼和包菜后來都做了些生意，貓眼代理了一個什么國產電梯，包菜在幫著臺灣商人看場子，只有李想是個清閑人，反而出席的次數最多。

李想通過飯局認識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賣二手車的、礦長、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最離譜的還有代理阿三神油的。

這也證明只要是個商人，好像都和社會人脫離不了關系。

反正李想只管去喝酒，走的時候包里還會多個幾包或者一條好煙，有時候還有酒和紅包，請客的人大多有事求趙昊辦，對于趙昊帶來的朋友自然熱情有加。

他們雖然在江湖上混，他們對于體制內還是抱有一絲敬意，這大多來源于父輩的傳承和自小接受的教育，趙昊的父親是外貿局的副局長，98年趙昊出事，老頭子氣了個半身不遂。

“昊哥！”李想打了招呼，和其他人點點頭。

“啊，大學生來了，來給我參謀參謀。”趙昊抬頭，扔過來一支三五。

“昊哥，多少年一直抽三五，你真是三五不倒！”包菜嘿了一聲，放著自己眼前的中華不抽，伸手從趙昊的煙盒里拽。

趙昊算是這幫發小的頭，年紀也大幾歲。

不過他無比的念舊，以前大家蹲路邊看女孩抽三五，現在很有錢了，也是一樣抽三五，后來外煙被管制，托了人從沿海買回來還是三五。

貓眼眨著小眼笑嘻嘻的，從門前疊的錢來看，應該他是贏家。

不一會胡歪子上來了，不過他不是走在最前面，最前面的是馬三，北工地的老混子。

馬三留著八十年代混子才有的狼尾，說起狼尾今天的朋友可能不明白，就是那種類似女性馬尾一樣的發型，不過女孩子們往往把發尾扎的翹起來，狼尾則是直接垂下來趴在后頸上。

胡歪子算是北工地一脈，找馬三出來大概是怕貓眼難為他，找個老大撐撐場面……

只不過找誰不好偏偏找來了馬三。

馬三這人后來被勞教，犯的事令人發指：跟蹤！騎著自行車跟蹤小姑娘，就在人家身后兩米遠，不緊不慢的騎自行車，最可怕的是，他干這個事的時候，一不說話二不調笑，非常之嚴肅，這就不是流氓了。

具體也沒多大罪，審問他結果，他就是一直強調自己控制不住想跟蹤，反正去勞教，誰也沒有意見。

這么一個人，胡歪子找來撐場面。

這也難怪，96嚴打才剛過去不久，北工地幾個真有點份量的混混全都被收進去了，實在也找不出像樣的人物。

馬三他們這一代混子又和趙昊不同，大多數是真正的小流氓出身，當時在社會上飄著，主要的人生目標就是享樂，八十年代后期，晚自習后學校門口巷子里，煙頭忽明忽暗的那一批人，就是他們，看人家女學生漂亮就非要送人回家，有時候還帶著把吉他，唱一唱‘阿巴拉古……’，有時候還念一念窮搖阿姨的詩歌，裝成文藝青年型混子，其實初中能畢業的都不多。

趙昊李想他們這一代人就是在馬三這一代陰影下長大的，他們這一代上學的時候，總是在書包里揣上板磚菜刀，就是為了應對馬三們的威脅。

有時候是為了保護愛情，有時候是為了保護友情。

馬三這批人如果沒進監獄，后來在社會上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大多從事的行業和澀情相關，硬橋硬馬的事他們多數不大行，有點被人看不起，但是也算漢市社會上的人物。

胡歪子請來的馬三講事，按道理馬三該坐在主位，按照年齡排序他沒有問題，可是要按照江湖地位，那就不行了。

馬三用手擺弄了下自己的狼尾，有些尷尬，再看看趙昊似笑非笑的表情，磕磕巴巴的直接坐上了副陪。趙昊十幾歲就拎著把菜刀，把北工地的老大肖老二攆的到處亂跑，馬三又不是沒見識過。

菜很豐盛，酒也是好酒，五糧液加白蘭地，漢市的酒宴就是這么皮。

除去李想，滿桌的江湖人物，三巡酒下肚。

胡歪子端著斟酒器站了起來：“昊哥，貓哥，菜哥。”

“你們幾個都是我的好大哥，市百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對，不該讓兄弟在貓哥的地盤‘片包’，我自罰一個！”

一仰脖，斟酒器里二兩五白酒直接下肚，杯子罩了罩，一滴不剩，顯示了自己的誠意。

貓眼瞇著眼笑：“你他媽長長記性啊，我才剛拿這個場子不久，要是給老子活計撅了，老子吃你！”

包菜笑嘻嘻的，伸手拽了一段龍蝦，慢條斯理的丟進嘴里，他永遠都是那個樣子，碰到什么事情都不緊張也不生氣，但是他們幾個在一起，碰到事情，第一個動手的永遠是包菜，絕對快，也絕對狠。

胡歪子又提了一杯，拎起了旁邊坐著的小弟：“貓哥，你打也打了，該賠的錢兄弟我也賠了，消消氣，蚊子，你給貓哥端一個！”

李想才注意打量胡歪子手里的人，中等身材，平常相貌，看了好幾眼才想起來是市百挨揍的那個偷兒，他有一個奇妙的外號——蚊子。

不愧是片兒黨的人，長得絕對夠普通。

“光給我端一杯不夠誠意吧，我這兄弟呢？”貓眼伸手拍了拍身邊的李想，笑的更厲害了，眼睛完全成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