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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座肉島!

不對。再倒一點。

一具看不到邊的巨型尸體?

再倒。

就這兒。回到幾周前,更冷的時候。過去幾天里,他們不緊不慢地穿行過巖石夾道&1冰崖暗藍的陰影,始終一無所獲。下午近晚時分,冷峻天空下,還未染血的少年在看企鵝。他望著這些肥禽擠滿一座座巖石小島表面,蓬松開油光水滑的羽毛,擠到一起,保證溫暖舒適。他已經觀察了好幾個小時。終于,上方的喇叭響起,他渾身一激靈。那是他&“彌底斯號”其他乘員一直在等的戒備警示。噼噼啪啪的雜音過后,內線廣播傳出一聲驚呼:“那邊,它出地了!”

乘員頓時群情激昂,迅速做好了準備。拖把丟開,扳手放下,寫到一半的信&雕了一半的木雕隨手塞進口袋,顧不得墨水還沒干,木屑還殘留在刀口。去窗前!去護欄邊!眾人探出身子,頂著迎面而來的疾風。

乘員們在寒風中瞇起眼睛,視線越過大板巖的齒狀邊緣,身體隨著“彌底斯號”的顛簸而搖擺。附近鳥群滿懷期待地啼叫,但此時沒有人向它們扔面包屑。

遠遠地,隨透視線收束,在古老軌道相交之處,土壤翻騰涌動。巖石互相撞擊,地面劇烈變化。隔著塵土,地底傳來一聲沉悶的號叫。

地表已面目全非。在古塑料的殘樁之間,黑色泥土突然隆起,形成一座小山,還有手爪樣的東西刨穿了地面。巨獸毛色漆黑。

它后腳離開地穴,直沖而上,塵云在身周爆開。龐然怪物。它吼聲震天,凌空而起;躍至頂點時,竟不可思議地懸空了一刻,仿佛在勘察四周,又仿佛要招引人們觀賞它的雄偉身姿。最后,它墜回地面,撞破表土,消失在地下。

巨鼴完成了出地。

“彌底斯號”乘員看得目瞪口呆,但誰的吃驚程度都不及小夏,也就是夏默斯·耶斯·阿普蘇拉普,一個肌肉發達的魁梧少年。虎背熊腰的身軀有時稍顯笨重,棕色頭發一直理得很短,從不礙事。他早把企鵝拋在了腦后,緊緊抓著舷窗,臉龐探出車艙外,像一株渴求陽光的向日葵。遠處,巨鼴在距地表一碼的淺土中疾速潛行。小夏望著苔原土彎曲拱起,內心隨著軌道上的車輪咯噔咯噔。

不,這不是他見過的第一只鼴鼠。有一種性情活潑的群體,名叫工鼴,和狗差不多大,總愛在斯特勒蓋灣東挖西挖,港口鐵軌&軌枕旁的泥土中隨時冒出它們的鼴丘&拱背。他也見過大中型種的幼崽,獵手帶回來慶祝石像節前夜的,在土箱里待得很憋屈,瓶口鼴&月豹鼴&蠕行黏足鼴的幼崽一應俱全。但那種無比龐大的巨鼴,世界上體形最大的動物,小夏·阿普蘇拉普只在狩獵培訓期間看過照片。

他曾應要求熟背一份清單,像詩一樣列出的鼴鼠別名——掏洞怪、掘地獸、地爬子、地拱子。最大的那一種,他只見過曝光不足的平面照片&蝕刻版畫。那種鼴鼠生有隆突的星形鼻頭,兇猛嗜殺,同頁畫了抱頭縮頸的簡筆人物,用以對照比例。最后一張多折頁傳看很廣,展開后能直觀感受到它的體形,那頭利維坦般的巨獸襯得旁邊的速寫人物極其渺小,像一個墨團。南方巨鼴,學名兇猛大王鼴,正是前方掘地的巨獸。小夏又打個激靈。

地面&軌道跟天空一樣灰暗。靠近地平線的地方,一只比他人還大的鼻頭再次破土而出。它堆筑鼴丘用的工具,乍看上去,小夏還以為是棵枯樹,后來才發現原來是根銹跡斑斑的金屬支桿,在逝去已久的年月里已然翻倒,傾斜著向上支出,像甲蟲神死后的僵腿。即便在如此寒冷的荒地深處,也有打撈物存在。

乘員吊上“彌底斯號”尾節守車,從守望臺出發,沿著一節節車廂飛躍向前方,沉重腳步聲踏過小夏頭頂,傳遞出緊張氣氛。“是是是,車長……”瞭望員桑德爾·納比的聲音,驀地從喇叭里傳出。一定是車長用對講機問了個問題,結果納比忘了切換到私人頻道。他的回答向全車人廣而告之,帶著濃重的匹特曼口音&牙齒打顫的聲響。“大肥鼴,車長。肉厚膘肥,毛色漂亮。看它的速度……”

軌道轉了個彎,“彌底斯號”隨之轉向,狂風給小夏灌了滿嘴柴油味的空氣。他朝道旁的灌木叢中啐了一口。“嗯?嗯……是黑的,車長。”納比又回答了一個只有他能聽見的問題,“當然。優等的黑鼴,純黑。”

話音停了。整車人都面露尷尬。然后:“好。”一個新的聲音,是阿芭卡·納菲車長接了進來。“全體注意!大家已經看到,前方巨鼴出沒。剎車工、扳道工到崗!叉戟手就位!隨時準備啟動推車。加速前進!”

“彌底斯號”立即加速。小夏凝神聽著腳下的動靜,將書本知識用于實踐。他確信,剛才從“唰唰唰”變成了“欻吭欻吭”。他還在學習辨別輪軌節奏。

“治療得怎么樣了?”

小夏飛快地轉身。利什·富勒姆洛醫生正在車艙門口盯著他。醫生上了年紀,身體瘦削,精神矍鑠,骨節像風蝕的巖石一樣突出,一頭槍管般黑的亂發下,銳利目光朝小夏射來。啊,石像保佑,小夏想,這老頭在門口站多久了?富勒姆洛看著一堆木&布質地的內臟,那是小夏從人體模型被掏空的腹部里取出來的,按理早就該貼完標簽填回去了,現在仍然擺得滿地都是。

“正在做,醫生。”小夏說,“我有點……有……”他往模型里塞回一些零碎部件。

“啊。”看到小夏用小折刀在模特表皮上亂劃的新痕跡,富勒姆洛打了個哆嗦,“小夏·阿普蘇拉普,你把這可憐東西弄成了個什么慘絕人寰的樣子?也許我是該介入了。”醫生威嚴地豎起食指,音色雄渾清晰卻不乏和藹地教訓道,“我明白,學徒生涯沒那么光輝耀眼。你最好要學會兩樣東西。一是——”富勒姆洛做了個溫柔的手勢,“——要冷靜。二是要真正學到本事。我們這趟航程遇到了第一頭南方巨鼴,也是你這輩子遇到的第一頭。在這種時候,誰還管你練不練習,包括我也是。”

小夏心跳得更快了。

“去吧。”醫生說,“別礙事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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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太冷了,小夏倒吸一口涼氣。乘員大多穿著皮草。萊·肖桑德爾丟來盛氣凌人的一瞥,就連他也穿了件體面的兔皮坎肩。萊年齡更小,在“彌底斯號”做仆役,按技術評級比小夏還低,但他以前有過一次出車的經歷,所以在唯才是用的獵鼴軌車上破格壓了小夏一頭。小夏穿著廉價的袋熊皮夾克,凍得縮成一團。

乘員們爭先恐后地涌上走道&每一塊廂頂甲板,轉動絞盤,打磨利器,給準備就緒的推車輪子上油。遠遠的頭頂上,納比乘坐在瞭望熱氣球下方的吊籃中,隨著它的移動晃來晃去。

大副博伊扎·戈·本迪站在守車車頂的守望臺上。黑皮膚的他骨瘦如柴卻意氣風發,紅發被掠過的陣陣疾風吹得緊貼頭皮。他在航圖上追蹤軌車進程,一邊和旁邊的女人——納菲車長低聲交談著。

納菲在用一支巨型望遠鏡觀察巨鼴。盡管鏡筒體積龐大&她僅用單手握舉,但她強壯的右臂仍能將它穩穩地放在眼前。她個子不高,卻引人側目。她的雙腿以作戰姿勢叉開,灰白長發以緞帶綁在腦后。她站得很穩,陳舊斑駁的棕色大氅在身周隨風起舞。她那粗壯的假體左臂上亮光閃爍,金屬&象牙接頭處不住顫動,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

“彌底斯號”哐當哐當地開過白雪皚皚的平原,持續加速,從“欻吭欻吭”變化成另一種節奏,經過巖石、地縫&淺淺的裂口,穿過一片片富含神秘打撈物的坎坷地面。

小夏被雪光深深震懾了。他仰頭望向天空,透過兩英里多高的清澈空氣,望見烏云張牙舞爪翻滾的邊緣,標志著高低天的界限。色如黑鐵的矮灌木飛速掠過,塵封古老時代留下的真正的不規則鐵塊也混雜其間。斜望過整片天野,數不勝數的無盡軌道,從四面八方向地平線匯聚延伸。

軌洋。

長直軌、急彎,鐵軌延伸過條條木軌枕,在連接處重疊、盤曲、交叉,分出臨修線,與干線緊鄰相接。這里,軌道縱橫交錯,其間連續的地塊僅有幾碼見方;這里,軌道互相間隔很窄,可以輕易從這條跳上另一條,雖然這個想法比冰冷的氣溫更讓小夏哆嗦。節節軌道以兩萬多種角度交會相連,設有各類轉轍機械:Y形道岔、組合道岔、鈍軌、渡線、單式&復式交分道岔。它們前方各自有信號燈、轉轍器、護軌、地面握柄臺。

巨鼴潛入軌道路基致密的土石之下,標示路線的拱脊一度消失,直到它再次從地下冒出,拱起鐵軌之間的地面,土行尾跡形成一道虛線。

車長拿起麥克風,伴著噼噼啪啪的雜音下達命令。“扳道工,就位。”小夏又吸進一口柴油味兒,這次卻覺得挺喜歡。扳道工們來到車頭引擎外側的走道上,來到第二&第四節車廂平臺上,探出身子,亮出手里的遙控器&扳道鉤。

“右轉!”車長一邊觀察著巨鼴改變路線,一邊播報命令。領頭的扳道工隨即將遙控器對準前方的應答器。轉轍器橫向移動,信號燈隨即變化。“彌底斯號”抵達交叉口,轉向新的航線,繼續駛入正軌。

“右轉……左轉……再左轉……”命令通過揚聲器傳出,指揮“彌底斯號”一搖一晃深入極地荒原,循著之字形路線密集轉向,在軌洋上各條木鐵結構軌道之間游走,咔嗒咔嗒駛過鐵軌接合處,快速逼近巨鼴疾走時掀起的大地湍流。

“左轉。”又一條命令發出,一名女扳道工立即執行。此時卻聽得本迪大喊:“快停下!”也同時車長喊道:“右轉!”扳道工連忙改按按鈕,卻為時已晚;軌車已經從信號燈邊飛馳而過,小夏覺得那信號燈仿佛在開懷大笑,像是知道它即將釀出慘劇而樂在其中。小夏無法呼吸,手指狠狠抓著欄桿。“彌底斯號”繼續沖向前方道岔,當前軌道正將他們送往一個令本迪心焦欲狂的地點——

——說時遲那時快,扎羅·岡斯特踏上第五、六節車廂間的車鉤,信心滿滿地斜探出身子,以騎師般的精準手法將扳道鉤掛上道岔手柄,借助軌車的運行扳動了方向。

巨大的沖擊力將扳道鉤長桿撞得粉碎,稀里嘩啦撒落在軌洋上,幸而當“彌底斯號”前輪進入道岔區段時,正對著車首飾像下方的轉轍器及時完成了橫移鎖閉。軌車回到安全航線,繼續前行。

“干得好啊,那家伙。”車長說,“剛才的軌距變更沒有明確標識。”

小夏松了口氣。通常,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得花上幾個小時,利用工業起重機更換軌車的輪距。強行換軌會怎么樣?只能是車毀人亡。

“看來,”納菲車長說,“這貨還真是詭計多端,有意引誘我們過來自尋死路。厲害啊,老地爬子。”

乘員們紛紛拍手。獵鼴人遇到狡猾的獵物,向來免不了稱贊一番,同伴往往以鼓掌作為回應。

繼續深入縱橫交錯的軌洋。

巨鼴慢了下來。潛行地下的猛獸一邊循著氣味捕食巨型苔原蚯蚓,一邊警惕軌車的追蹤。“彌底斯號”變道,繞圈,剎車,保持距離。借助震動識別軌車并不是車員的專屬技能,一部分野獸也能感知到數英里外軌車的行駛節奏&機車震動。廂頂吊車小心翼翼地將推車放置到附近線路上。

推車隊啟動小引擎,輕手輕腳地扳動道岔,緩慢接近。

“它跑了。”

小夏唬了一跳,抬頭看去,只見身旁站著年輕的軌車雜役霍布·武里南,正興致高昂地將上身探到車外。他身上的大衣料子很好,卻十分破舊,前后大概換過兩三個主人。他以謎之自信耍酷地立起衣領。“絨皮老先生聽得出他們的動向。”

一座鼴丘堆積起來。里面探出胡須,然后是一顆黑腦袋的長吻。真大啊。鼻頭左搖右擺,噴出塵土&唾沫。它張開嘴,里面布滿了牙齒。鼴屬動物聽覺都很靈敏,但兩臺轉轍器重疊的咔嗒聲讓它辨不清楚方位。它發出咆哮,塵土簌簌下落。

伴著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聲,一枚飛戟射中它身旁地面。開槍的是斯特勒蓋人綺羅雅暮·拉克,小夏的同鄉,脾氣火爆的叉戟手——可惜打偏了。

巨鼴立即調轉方向,開始快速掘土。二號推車上的叉戟手丹杰明·比奈特利來自弗拉斯克灣叢林,這位月灰皮膚黃頭發的大漢操著粗野的口音大喊大叫著,隊友立即加速,沖過散落的泥土。比奈特利扣動扳機。

無事發生。叉戟槍卡殼了。

“該死!”武里南說著,發出一陣噓聲,像個看龐特球比賽的球迷,“失手了!”

但是,叢林大漢比奈特利常年倒懸藤蔓,早已熟習標槍狩獵之術。他邁入成年的一刻,便是從50英尺高處投槍射中一只貓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收入囊中,而它的家族竟沒有發覺。比奈特利乘坐推車駛近正在掘土的巨獸,從槍口拔下叉戟,舉起蓄力,皮膚下的肌肉虬結如磚塊。他向后傾斜身子,等待時機——然后將飛戟擲出,正中巨鼴。

巨鼴直立而起,高聲怒號。叉戟劇烈抖動,巨獸猛烈掙扎,掙松了戟尾的繩索,地上沾滿鮮血,連鐵軌也被拉彎,推車飛速滑動,被拖到那巨獸身后。動作快!他們往線路上系好地錨,把它定在車外。

另一輛推車回到戰場,而綺羅雅暮不會連續失手兩次。現在,越來越多的錨貼地拖在那狂暴震顫的大地后面,地洞里傳出聲聲怒吼。“彌底斯號”也搖搖晃晃地滑動了位置,跟著獵鼴推車前行。

巨大的阻力使得掘地獸無法深潛,半截身子卡在地面。食腐鳥在周圍盤旋,有幾只烈性的飛來啄食,巨鼴卻只是晃晃皮毛。

來到一片青草覆蓋的石基潟湖中,它終于停了下來。在這塊被無盡軌道圍繞的淺土地帶,它抽搐一陣,便不動了。隨后,貪婪的軌鷗降落在它毛茸茸圓滾滾的身體上,它也沒有將它們甩開。

世界沉靜下來。最后一次呼吸結束。暮靄逐漸降臨。“彌底斯號”獵鼴軌車乘員磨刀霍霍。虔誠的信仰者感謝著石像神、馬利亞·安、訟爭的諸神、神蜥、海特托芬或其他神靈。自由思想者亦各有尊崇。

南方巨鼴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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