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次對話。

陳建華已經徹底認可李青崖，多少習武者入門前，都強調自己胸中養了一道豪情萬丈，可到頭來有幾人不蠅營狗茍，全都被世俗腐化，知行不再合一。

“強者敢向更強者揮拳，習武之人常常喜歡掛在嘴邊，但真正踐行者寥寥無幾。”

陳建華目露欽佩，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先打一套拳，讓我看看你的功夫。”

李青崖也不磨嘰。

腳下樁功生根，混元勁在體內流淌，渾身肌肉被他調動，一套太極行云流水，勁力如奶油般化開，隨性自然。

“好一手純熟的太極混元功。”

“真俊啊。”

陳建華看的雙眼發直，看著李青崖一套拳法演練，太陽穴微微鼓起，他不由地咋舌。

“你這身功夫放到秦末，項羽就該把霸王名號拱手奉上。”

這已經是李青崖第二次聽人說自己放在古代如何如何了。

上一個還是他師父。

“陳老，我現在最多也就氣境，甚至還沒邁入大成境界，羽之神勇千古無二啊。”

“不要厚古薄今，難道現在給你一身甲胄，一桿槊矛你不能陣斬百人？”

陳建國哈哈大笑。

“氣神意三境的劃分出現不到五十年，秦末的武人連氣境修行都不成體系，如何比你？”

玩笑話說了幾句，陳建國隨之收斂笑意。

“你的太極功夫我沒辦法指教，無論是勁力流轉還是節奏韻律，都已經和你自身混元一塊。”

其實在之前。

陳建國對李青崖口中不到一個月，就能成長到碾壓之前差點殺死他的周隱這種事有些懷疑，但看完后者的太極勁力后，他信了。

勁力是習武者的根基。

代表一個人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是肉體天賦最直觀的表現，李青崖演繹的混元勁，恍然間真讓他看出了一絲圓滿完美的味道。

“不過小李，你之前與人對敵是不是不太喜歡用拳？”

“我之前更偏向用腿法和摔法，也是最近學了硬氣功，從這門橫練功夫里鉆研出一道金鐘勁，可以在瞬間把我的指關節鍛作一塊，不擔心受傷，才開始漸漸用拳的。”

“腿相比于拳更有力，更堅韌，但在近距離纏斗上，拳法更靈活，更刁鉆，相比于腿法更容易擊中敵人致命弱點，你的太極無可指摘，我能教你的就只有一門形意拳了。”

陳建華說著站在李青崖面前。

“形意起源于戰場，講究脫槍為拳，和太極不同，更追求一擊必殺間剎那的爆發力。”

他左腳在前，右腳在后，下半身呈現出如待發弓箭的架勢，前手立掌輕推，略低于眉宇，后手放在肚臍前方一拳左右的位置，如抱原木。

“這是形意拳的基本樁功，三體式，你來試試。”

“站的時候記得拳架六合，找到那種動若脫兔，靜若處子的感受，渾身肌肉如挽弓搭箭，懸而未發之態。”

李青崖看了一眼，立馬就學了個七七八八，隨后慢慢微調姿態，感受陳建華口中那股奇妙勁力。

“你先站著，我去拿個東西。”

有了混元樁的功底，觸類旁通下，不到五分鐘，李青崖慢慢找到了那股勁力的感覺。

他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后背，感受脊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伸、繃緊，仿佛一條蓄勢待發的弓弦。

瞬間。

全身的肌肉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紛紛舒展，和混元勁的虛靈頂勁，松弛自在不同，這是一種發力前的臨界狀態，渾身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剎那。

“好天賦。”

陳建國在不遠處叫好，循聲望去，前者懷抱著一床棉被走來，被褥還被水浸透，淌了一路。

墨綠色的被褥很厚，是部隊常用的冬季棉被，足有六斤多。

陳建國又摸出一根麻繩，系在被褥兩端，就借助外墻欄桿延伸處，將濕透的被褥臨空懸掛。

“看好了。”

陳建國站在被褥前，兩手端好拳架，整個人的氣勢瞬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好似糟老頭子披上重甲跨上駿馬，搖身一變成了沙場猛將。

“哈！”

突然，陳建國一聲暴喝，他的右腿猛然蹬地，力量瞬間傳遞！腰胯如同被釋放的磨盤，猛烈前旋，脊柱大龍由屈變伸，節節催動，從尾椎骨到頸椎，如同甩開的鋼鞭！

棉被被一拳重擊，竟然晃都沒晃一下。

啪的一聲。

陳建華落拳處還沒什么變化，棉被背后突然被無形勁力炸開，濕透的棉絮暴露在外。

好一招隔山打牛。

“拳要透，勁要崩，如劈山開浪。”

李青崖看的眼熱，手癢難耐。

“我試試。”

他站在棉被前，三體式標準，腹部微鼓，一次呼吸直達肺腑深處。

“哈！”

他學著陳建華吐氣發聲，以此來凝聚渾身勁力，同樣蹬地擰腰，肩膀猛烈旋轉帶動手臂如鞭梢破空。

啪的一聲。

落拳處的被褥被他打裂，露出棉絮，整個棉被如海浪起伏，被兩根繩索牽著在半空瘋狂搖晃。

失敗了。

一大部分勁浪費在推動棉被搖晃上。

李青崖沒說話，再度擺好拳架，他依舊調動體內純熟的混元勁，用以形意樁功的發力形式，但這一次他用上了螺旋勁。

揮拳瞬間身體似水流淌，勁力奔涌，在出手剎那陰陽流轉，陰柔之力化作陽剛爆發。

勁力如墜如刺。

啪的一聲。

這一次棉被沒再晃動，勁力完全透入被子里，可別說罩子背后了，連落拳處的棉被都沒被他打裂。

“力量太小了。”

陳建華一針見血指出李青崖的問題。

“你剛才那一拳陰陽相濟，讓身體如流水傳遞勁力，最后在揮拳的時候集中一點爆發，這樣的確可以提升你出拳的穿透力，但混元一體，陰陽皆存，你總是不可能爆發出最強的力量。”

作為太極形意雙絕。

陳建華一眼看出李青崖的混元勁造詣極高，但思維還是沒對。

“形意不講余地，一出手就是絕殺，講究一個槍出無悔，狹路相逢勇者勝，你的混元勁陰陽兼備，雖然轉化自如，可終歸做不到極致，形意練得是六合，石火剎那間渾身勁力爆發于一點。”

李青崖若有所思，再次站在棉被前，又聽見陳建華提點。

“你既然悟透了硬氣功，應該明白身體鍛作一塊的道理，想象那種感覺，把自己渾身化作一個整體，不是手臂出拳，是用脊椎大龍把自己全身勁力一并揮出。”

鍛作一塊。

聞言。

李青崖心中有了想法，他又一次站在棉被前，擺好拳架，相比之前遠了一步。

吐息凝神。

他的勁力在胸膛流轉，順著血液脈搏流轉全身，深入肌肉內層，將一根根細小肌腱納入掌握。

突然。

李青崖動了，他猛地向前邁步，抬腳狠狠踏地。

咚的一聲！

地面強烈的反震順著腳心涌上，李青崖渾身關節舒展，身體完全放松不做對抗，讓這股震動一下子傳遍全身。

霎時。

原本松弛的肌肉在這外界的震動刺激下，全都被激活，他小腹微微鼓起，微風入口鼻，深層肌腱震顫，將這股震動順著呼吸經過脈搏血液放大，四肢百骸共鳴一體。

李青崖后背肌肉繃緊如弓弦，脊柱好似彈簧壓縮到極致，腰胯擰裹蓄力！

“哈！”

呼氣！展身！

拳勢如槍，蛟龍出海。

沒有混元如意，完全拋開了陰陽流轉，在他通過混元勁讓體內勁力全部流轉起來的剎那。

否極泰來。

拳出無悔，渾身勁力只有至剛至陽。

“噗——！”

沉悶如擊敗革的巨響！

濕棉懸掛不動，兩根繩索穩穩吊在半空，唯獨李青崖落拳處，棉被劇烈凹陷，砰的一聲！

從前到后。

轟然被李青崖打了個貫穿，濕潤的飛絮落了他滿身。

成了！

李青崖目露狂喜，看著眼前棉被，他都不敢想這一拳落人身上不得直接打個窟窿啊。

雖然做不到陳建華那般舉重若輕，隔山打牛的神異。

但這一拳比他之前的發勁方式不知道強了多少。

李青崖扭頭一瞧。

邊上陳建國目瞪口呆，足足十幾秒鐘，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陳老，有什么問題嗎？”

前者恍然醒悟，他側目望來，眼神似像在看怪物，嘆了口氣。

“沒什么，你已經初步掌握形意的崩勁了，接下來就是在細節上慢慢雕琢。”

又看了眼被打了個窟窿的棉被。

陳建國突然發現，李青崖想要的絕地反殺，貌似并非什么很久遠的事。

兩年？一年？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回憶起自己初步掌握崩勁的艱苦歲月，陳建華害怕自己的世界觀崩塌。

“再怎么說也得半年才行吧……”

他心頭嘀咕，給自己的世界觀畫了條紅線。

……

王志國這幾天很頭痛，把李青崖送進蜀州監獄其實完全不合流程，所謂暴力執法的理由甚至還沒真正立案調查，更別說定罪了。

侯亮伙同了幾個檢察官對這件事不斷發出質疑，都認為應該把李青崖從監獄帶出來，暫時送進看守所。

看著文件上侯亮一群人大義凜然的文字，王志國只覺得好笑。

還有這件牽扯甚廣的拐賣案。

侯亮那邊已經準備結案了，把被李青崖廢了的張猛拉出去頂缸，人都下不了床馬上就得無縫銜接去監獄蹲二十幾年了，一切就皆大歡喜，還刊登報紙大書特書。

等處理完今天的事。

整個市局除了值班警員外都空了，王志國順著電梯下到停車場，正準備掏出鑰匙，手突然一頓。

“出來吧。”

王志國身后，一個穿著polo衫，運動褲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兒，頂著張扔進人堆一秒后就認不出來到大眾臉。

“自我介紹一下。”

大眾臉等待王志國轉身，微笑開口。

“我姓彭，名遠征，在這里先替我那不成器的徒兒向閣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