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殿。
“甚好!甚好??!排列有序貴賤有等,讀之朗朗上口?!?
李淵盯著《百家姓》,足足看了一刻鐘。
龍顏大悅!
“裴監(jiān)、師古也看看,這豎子的文采是真沒話說,頗具乃父之風(fēng)!”
李淵捋了捋胡須,將帛書遞去裴寂。
“李竇裴宇文,蕭陳柴長孫,顏房武唐魏…”
裴寂讀完,受寵若驚的起身,先給李淵行稽首禮,后又給李元嘉行長揖禮。
“臣司空玄真,至謝陛下韓王隆恩!”
河?xùn)|裴氏排于皇姓后姓之后,眾臣公世家門閥之前,正常情況下,沒這個資格。
遠的不說,京兆杜氏、扶風(fēng)蘇氏、河?xùn)|衛(wèi)氏等等,底蘊都不是裴氏可比。
“裴”能遙領(lǐng)世俗眾姓氏,皆為陛下韓王之恩賜!
古人的家族觀念甚重,裴寂如此謝恩并不為過。
“裴監(jiān),你我君臣間何談謝字?當初晉陽起兵,汝當為首功!如今已過十載,朕仍記憶猶新!”
“陛下!”
裴寂稽首于地,淚水決堤而流。
“裴監(jiān)!”
李淵自龍榻起身,快步至裴寂身前,欲將其扶起。
二人相擁而泣!
至此史書有載:高祖執(zhí)裴寂手,相擁敘故,涕泗交頤。
李元嘉眼見此情此景,也不由感嘆一句,人老而懷舊,再硬的心腸也會軟掉。
這也是李淵遲遲不對諸子下狠手的原因之一吧。
皇帝也是人,也有感情的。
良久后,二人情緒穩(wěn)定下來。
顏師古問道:“大王,柴姓前置某能理解,是對平陽昭公主的重視,武姓為吏部尚書武公,唐姓為禮部尚書茂約公,但這個魏姓何意?”
顏師古重新解釋前列姓氏排序,顯然另有其意。
他是怕李淵少理解李元嘉的幾層用意。
柴姓為平陽昭公主夫家,李淵問鼎關(guān)中,平陽昭公主功不可沒,李元嘉將柴姓前置,代表李淵為有情有義的慈父,緬懷愛女同時拉攏夫家。
武士彟為李淵摯友,所以武為小姓,也被李元嘉前置。
很顯然,顏師古在借機提醒李淵,韓王行事考慮十分周全,簡直就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蟲??!
至于對魏姓前置有疑,不過是個由頭而已。
不然,顏師古為何不提房姓?
須知,本朝房姓很少,能叫上名字的僅房玄齡一人,魏姓也是如此,僅東宮太子洗馬魏征爾。
而魏征的官職,可是高于房玄齡的。
真相只有一個,房玄齡是宋王府的人!
李元嘉與顏師古對視一眼,而后解釋道:“顏公所言極是,魏為小姓,不宜前置,當初某只考慮合轍押韻誦讀通暢矣?!?
顏師古點頭道:“原來如此!然,一魏姓無傷大雅,《氏族志》除排列有序貴賤有等外,傳播度也十分重要。臣無異矣!”
“多謝顏公理解!”
李元嘉感激道。
李淵撇撇嘴,“咳!吾兒深知圣意,《氏族志》明貴賤之序,立典章之范,實乃有功于社稷,澤被于千秋!說吧,欲要何賞賜?”
這段話中,最重要的一句夸贊為,深知圣意!
不得不說,顏師古的有意提醒,還是很關(guān)鍵的。
李元嘉起身,后又稽首于地。
“陛下圣明!兒觀裴公知命之年,依舊伴君左右盡心輔佐,與國付熱忱之愛,與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兒元嘉突來靈感,可否與此賦詩一首?”
“這…大王有意,臣之大幸也!”
裴寂激動道。
韓王之詩才古今罕有,朝臣有幸受贈者,唯李衛(wèi)公李藝二人。
據(jù)說,二人得詩后,皆以象牙裝表,視之以祖供奉香火。
可見其尊崇程度。
“速速賦來!”
李淵首肯道。
“大王,某代筆書之?”
顏師古激動的面色漲紅,又能聽大王作詩了。
甚好!甚好!
李元嘉緩緩起身,感情豐富的吟誦道:
“《臨湖殿有感·韓王元嘉贈司空裴公》”
“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天地神靈扶廟社,朔北父老望和鑾。”
“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觀?!?
李元嘉復(fù)又稽首于地,高聲明志:“裴公年逾知命,身瘦而體弱,猶夙夜憂國,為陛下分憂不遺余力。兒即為龍嗣,食君祿承祖蔭,效命家國社稷本為分內(nèi)之事!裴公尚以垂暮之身盡瘁,兒何德何能敢言功賞?”
靜!
臨湖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數(shù)息之后。
“嗚嗚…陛下!大王!臣何德何能?臣何德何能啊?!”
裴寂再次落淚,衣襟盡濕。
此時,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裴寂的心情。
他能力平庸,不懂軍事。
但對李淵忠心耿耿,李淵若讓他去死,他不會猶豫半分。
貞觀三年,裴寂被罷官削邑放歸原籍,后因狂人言有天相,又被發(fā)配蜀地靜州。
裴寂生于北地長于北地,不適應(yīng)蜀地潮濕悶熱的氣候,不久便重病在床。
然,當?shù)厍既嗽旆?,裴寂依舊拖著病身,帶領(lǐng)家丁平亂。
不久后,病逝于蜀地。
故而,裴寂完全配得上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觀這兩句詩。
他無負于李淵,也無負于大唐!
“好!甚好!位卑未敢忘憂國,位卑未敢忘憂國!師古,書好了嗎?”
李淵雙眸微紅,輕聲詢問。
“陛下,好了!”
顏師古將詩文雙手奉上。
“裴監(jiān),官面上的話老兄長便不多說了,此詩贈與汝,很貼切,很值得!”
“陛下!臣…臣…”
“無須多言,晚上留宮宴飲,咱老哥倆也許久未酣暢淋漓的大醉一場了!”
“喏!”
“師古也留下。再將士彟叫來,他明日便要去晉州赴任,剛好某為其壯行,另外,某聞武家小女歲三,聰明伶俐敏而好學(xué),一并帶來面圣。唉,可惜蕭卿與陳卿未歸,也不知江南如何了?!?
李元嘉很有眼力見,準備提一提杜如晦和房玄齡的功勞,而后溜之大吉。
“阿耶,您與裴公顏公宴飲,某…”
“汝作甚去?!留下來斟酒!”
李淵瞪眼道。
“阿耶,某為二公斟酒理所應(yīng)當,然,通文館還有公務(wù)呢。”
“不急于一時,汝不是神童仙子嗎?落下的公務(wù)追回來便是?!?
“不是老爹,這是皇帝該說的話?”
“汝個豎子!”
李淵又瞪眼,脫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