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查芒爵士的聲音干澀嘶啞，像是砂紙摩擦枯木，“對皮埃爾·勒菲弗議員提出的動議——要求李維·古爾梅隆閣下親自出席國會特別聽證會，就所謂國家秩序保衛特別行動隊、即沖鋒隊近期一系列行動的性質、法律依據及具體執行情況，進行陳述并接受質詢——進行最終表決！”

“贊成！”、“反對！”、“棄權！”

冰冷的唱票聲在死寂的大廳里回蕩。每一次唱票，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在議員們緊繃的神經上刻下一道印記。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恐懼的味道。

議長席上，查芒爵士枯槁的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包覆深綠色呢絨的桌面，發出沉悶的、催命符般的“篤篤”聲。

他那張曾經代表著老派貴族優雅與威嚴的臉，此刻如同覆蓋了一層灰敗的石膏，唯有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兩簇幽暗、近乎瘋狂的火焰，死死釘在下方噤若寒蟬的議員們身上。

皮埃爾·勒菲弗，那位頭發花白、以正直著稱的老議員，挺直了他不再年輕的脊背，渾濁的眼睛里燃燒著近乎殉道者的光芒，死死盯著計票板。他看到了希望——最初零星亮起的“贊成”燈，如同寒夜里的孤星。

然而，當沖鋒隊黑色的制服身影無聲地出現在各個旁聽席的入口，如同冰冷的礁石矗立在光與影的交界處時；當那些臂纏紅底黑十字袖章的青年，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精準地掃過幾個關鍵搖擺議員的座位時；勒菲弗眼中的希望之光，迅速被陰霾吞噬。

“最終結果！”唱票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贊成票：87票。反對票：178票。棄權：15票。動議未獲通過！”

“嘩——”壓抑的、帶著恐懼的騷動如同暗流般掠過議員席。勒菲弗的身體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不！”他猛地從議長席上站起，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菔莸氖终啤芭椤钡匾宦曋刂嘏脑谧烂嫔?，震得墨水瓶都跳了起來，深藍色的墨水濺在雪白的文件上，如同丑陋的淤傷。

“我要求重新表決！立刻！重新投票！”他的聲音尖利得刺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矜持，那雙深陷的眼睛里，幽暗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帶著一種非人的偏執。

議員們面面相覷，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在沖鋒隊無聲的注視下，查芒爵士微微揮手，示意重新投票，他的盟友們都注視著這位德高望重的爵士，心中猜測到底發生了什么，才讓爵士做出允許這些叛逆重啟投票的舉動。

第二次投票。

唱票聲更加高亢。

結果：贊成93票，反對176票，棄權11票。差距甚至比上次更大。

勒菲弗議員差一點昏迷過去，他強撐著著，才在眾人的注視下站起身。

那些無聲的注視像是一種譏笑，無論如何，他們這些國會中曾經的多數派，像是被李維·古爾梅隆玩弄在股掌之間的蟲子。

“重投！”查芒爵士的聲音如同夜梟的嘶鳴，他枯槁的手指幾乎要戳破面前的議程單，“有人受到了不當影響！必須重投！直到結果正確為止！”

議會中再次嘩然。

無數人望著這位被外界認為是李維·古爾梅隆真摯戰友的羅文·查芒。

他是在戰爭結束后，為李維·古爾梅隆多方奔走，甚至不惜動用秘黨中關系的人，他的親孫在李維·古爾梅隆手下做事，被稱為古爾梅隆的走狗，他的黨羽和李維·古爾梅隆有密切關系，甚至，干脆就是古爾梅隆的支持者。

此刻他的突然反戈，讓國會中的眾人為之紛亂。

無數人揣測其中的意味，羅文·查芒和李維·古爾梅隆決裂了？

一些此前立場一直堅定的人，開始舉棋不定起來。9

第三次投票。

會場的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點。每一次按下表決器，都像是一次公開的凌遲。

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浸透了每一個議員的骨髓。

他們不敢看查芒，更不敢看那些如同黑色墓碑般矗立的沖鋒隊員。

勒菲弗狂喜，在看到結過后，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連查芒爵士，被稱作國父的他，他的號召力也僅此而已么？

結果：贊成130票，反對125票，棄權25票。

仍然是壓倒性的反對，只有一些民主人士和無黨派人士選擇了棄權。

“重投！第四次！現在！”查芒爵士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的身體前傾，幾乎要撲出議長席，“必須重投！這是命令！”

他不再是要求，而是歇斯底里的命令。他的眼睛，在穹頂投下的慘淡光線下，瞳孔深處似乎有某種非人的、冰冷的漩渦在旋轉。

在議員席后方最高處的觀察廊里，一個幾乎融入陰影的身影靜靜佇立。

保密局長萊特，如同最耐心的獵手，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會場內每一個細微的波動。

他看到了議員們被恐懼扭曲的臉，看到了沖鋒隊員們無聲的威懾，更看到了查芒爵士那一次比一次更失態、更不似常人的癲狂。

前三次投票，萊特毫無動作。

他在觀察，在分析查芒爵士這反常舉動的根源。每一次查芒嘶吼著重投，每一次他那雙眼睛深處閃爍的異樣光芒，都像拼圖碎片，在萊特冰冷的大腦中逐漸拼湊出一個令人心悸的輪廓——查芒爵士，這位老派貴族的代表，議會的象征，此刻已非他本人意志的主宰。

他成了某種更龐大、更古老、更冰冷意志的傳聲筒！是那些盤踞在李維閣下背后，如同山脈般沉重、如同深海般幽暗的“存在”們，透過查芒爵士這具衰老的軀殼，發出了不滿的信號！他們在質疑！他們在施壓！

萊特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間明白了查芒爵士這近乎自毀般要求重投的真正目的——這根本不是世俗政治的博弈！這是在逼宮！是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強行將李維閣下拖到臺前，拖到那些“存在”們的審視目光之下！他們要李維閣下親自出席這場聽證會，不是為了解釋沖鋒隊，而是為了“確認”他是否還有資格作為他們選定的“代言人”！

當查芒爵士那如同夜梟泣血般的“第四次重投”命令再次撕裂會場死寂時，萊特動了。他如同一個精確的鐘表零件，極其輕微、卻帶著不容置疑權威地抬起了右手，對著下方議員席中幾個他早已鎖定的關鍵位置，打出了一個清晰的手勢——一個只有極少數核心人員才能解讀的手勢：投贊成票！

沖鋒隊員無聲地撤出會場，一個隱秘的信號傳遍會場，那個手勢像一道無聲的電流，瞬間擊中了那幾個面如死灰、在恐懼和壓力下幾乎崩潰的議員。

他們猛地一震，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被更深的恐懼淹沒。

他們認出了萊特，認出了他背后代表的絕對意志。

在沖鋒隊的槍口和保密局的深淵之間，在查芒爵士的瘋狂和萊特的命令之間，他們那點可憐的自主意志被徹底碾碎。

只是被兩方擺弄的提線木偶。

第四次投票開始。

唱票聲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贊成！”

“贊成！”

“贊成！”

……

那些曾經在沖鋒隊無聲注視下顫抖著按下“反對”的議員，此刻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僵硬地按下了“贊成”。

勒菲弗議員猛地睜開了眼，驚疑不定地看著計票板上“贊成”燈前所未有地、不合常理地一片片亮起。

最終結果：贊成票：178票。反對票：87票。棄權：5票。

動議通過！

“動議……通過。”唱票官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茫然，仿佛宣讀的不是投票結果，而是一份死亡判決書。

沒人會知道法倫丹的未來會走向哪里，一直選擇支持李維·古爾梅隆的查芒爵士在關鍵時刻背叛。

法倫丹人民又將進行一次選擇。

是激進，但確實趕走了普德爾人的李維·古爾梅隆。

還是推動民主評議和民主制度建立的羅文·查芒？

整個國會大廳陷入一片死寂。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剛才還在喧囂的恐懼和壓抑，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冰冷所取代。

仿佛有什么無形的、巨大的東西，正從穹頂之上，從墻壁之中，從地板的縫隙里，緩緩滲透出來，籠罩了整個空間。溫度似乎在急劇下降，議員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

議長席上，查芒爵士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坐回了他的高背椅。他低垂著頭，花白的頭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頭上，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無聲地哭泣，又像是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

然后，他抬起了頭。

那一瞬間，所有還心存僥幸、以為塵埃落定的人，心臟都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緊！

查芒爵士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憤怒、瘋狂、痛苦……一切屬于人類的情感都像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一片徹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他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虛空，瞳孔深處不再是幽暗的火焰，而是兩潭深不見底的、吞噬一切光線的虛無。他的嘴角，以一種非人的、極其怪異的弧度向上牽扯著，形成一個絕非笑容的扭曲線條。

當他開口時，聲音不再是查芒爵士那干澀嘶啞的嗓音。那是一種冰冷的、非男非女的、仿佛由無數個遙遠回音疊加而成的詭異聲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直接鉆進每個人的腦海深處，激起最原始的恐懼：

“很好……”

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帶著一種無視物理法則的穿透力。

“李維……古爾梅隆……”

空洞的眼珠緩緩轉動，最終定格在國會大廈穹頂中央那巨大的、象征舊王朝的金雀花浮雕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鎖定了某個遙遠而不可知的存在。

“汝，被選中者……”

聲音如同寒冰凝結的鎖鏈，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

“汝之利刃（沖鋒隊），已然揮出……”

“汝之意志，染上了……凡俗的喧囂……”

“汝之資格……”

空洞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聚焦了來自深淵的注視。

“需……重新……稱量……”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砸在議員們的心頭。勒菲弗感到一陣眩暈，胃里翻江倒海。那些投了贊成票的議員更是面無人色，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這場……聽證……”

那非人的聲音繼續著，語調毫無起伏，卻蘊含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威嚴。

“非為……螻蟻之喧嘩……”

“乃為……吾等……”

聲音在這里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詞句，又仿佛在汲取更深沉的力量。整個空間的光線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確認……”

“汝……”

“是否……”

“尚有……”

“承載……”

“吾等……”

“意志……”

“之……”

“器量！”

最后一個字落下，如同沉重的棺蓋合攏！

查芒爵士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軟軟地癱倒在高背椅中，頭歪向一邊，徹底失去了意識。他臉上那非人的空白和嘴角詭異的弧度也隨之消失，只剩下一個衰老軀殼的虛脫。

國會大廳內，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十秒鐘。然后，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如同決堤的洪水，伴隨著急促的喘息、壓抑的啜泣和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音，轟然爆發！

萊特站在高高的觀察廊里，冰冷的鏡片反射著下方混亂的景象，面無表情。

他的目光越過癱倒的查芒爵士，越過驚恐的議員，仿佛穿透了國會大廈厚重的墻壁，投向了法倫丹國防軍司令部的方向。

這下，有些麻煩了。

一只能悄無聲息在查芒爵士身上做手腳的神秘，此前他一直以為是法倫丹的神秘要借他的手做些什么，可那些冰冷的氣息......

并非法倫丹的神秘所擁有。

一個外來的神秘，盯上了李維·古爾梅??？

萊特眼睛微微一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