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下意識地想將那個灼手的膠卷扔掉，但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僵硬。

他只能死死地攥緊拳頭，將那枚小小的膠卷緊緊扣在掌心，指甲深深掐進肉里，試圖用疼痛對抗那瘋狂滋生的幻覺和恐懼。

他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渙散而驚恐，在旁人看來，完全是一副酒醉不適的模樣。

“古德里安上尉？您還好嗎？”旁邊一位普德爾中校注意到他的異常，關切地問道。

古德里安猛地一顫，渙散的眼神聚焦了一瞬，看到對方軍服上的普德爾鷹徽，如同看到烙鐵般驚懼。他猛地搖頭，聲音嘶啞而干澀：“沒……沒事……我有點悶……去下洗手間……”

他幾乎是踉蹌著站起來，撞開了椅子，腳步虛浮地朝著洗手間的方向沖去，緊緊攥著的右手藏在身側，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必須立刻處理掉這個該死的東西！

萊特的目光，一直鎖定著古德里安踉蹌離去的背影，他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嘴角微微揚起。

“灰隼”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悄然出現在萊特身側，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語：“‘信鴿’已安全離場。‘包裹’已按計劃放入目標房間指定位置。鎖匠報告：目標狀態符合預期，正向洗手間移動，情緒極不穩定。”

萊特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主位上正與查芒爵士低聲交談的黑格爵士，又掠過臉色陰沉、正煩躁地拉扯著領口的塞克特上校。

一位普德爾通訊員，正神情緊張地走向他。

萊特見到這一幕，放下酒杯，拿起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

“塞克特上校，”通訊員聲音急切，打斷了塞克特的動作，“我有緊急情況匯報。”

塞克特皺眉，心頭莫名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什么事情，才值得通訊員趕來這里，正在舉行宴會的金雀花廳。

他唰地起身，帶著通訊員走到大廳邊緣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說吧。”

“上校，”通訊員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聲音壓得極低，“我們剛剛在例行監控中，截獲到一個極其短暫的、加密等級極高的異常信號源，信號源指向……我們的大使館，有人在我們的大使館向外傳遞消息，目前已經被攔截。”

塞克特的瞳孔微張，然后冷笑：“什么？大使館？這不可能。”

“信號內容無法破譯，但發射位置定位精度很高。”通訊員死死盯著賽克特的雙眼，“幾乎可以確定，就在大使館西側二樓區域。而且信號發射時間，就在剛才，宴會開始之前。”

他的目光銳利地看著塞克特，“上校，請理解，這涉及到我方的安全。

“根據安全條例，我們應該立即對信號源附近區域，尤其是相關人員的住所，進行一次聯合安全排查！以防萬一！”

塞克特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西側二樓？古德里安的房間就在那里！燈光熄滅時，那小子剛才還一副見鬼的樣子跑去了洗手間！

通訊員的話像是一塊巨石砸進他本就煩躁的心湖，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古德里安！又是這個該死的古德里安！倉庫事件還不夠丟人嗎？難道他真敢……？

結合古德里安之前那些“危言聳聽”的言論和演習后反常的表現，怒火和猜忌瞬間充斥著賽克特的腦海。

他居然敢越級上報！該死的！難道他不知道，我才是駐法倫丹的最高軍事主官嗎？

此刻，他還沒想過，古德里安背叛了普德爾。

“該死！”塞克特低聲咒罵了一句，臉色鐵青，額角青筋跳動。

他猛地轉身，對著不遠處自己的副官低吼道：“漢斯！立刻集合衛兵！跟我走！快！”

他甚至連告訴自己的盟友們到底發生了什么也顧不上了，巨大的憤怒和被下屬背叛的羞辱感讓他幾乎失去理智。他只想立刻抓住古德里安那個混蛋，拷問他到底向國內匯報了哪些事，有沒有不利于他的內容。

萊特看著塞克特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眼神深處閃過滿意。他微微側頭，對著化身通訊兵的“鎖匠”點了點頭。

“鎖匠”如同幽靈般跟上了塞克特和普德爾衛兵匆忙離去的隊伍。他的任務，是確保在關鍵時刻，賽克特發現那些“鐵證”。

萊特整理了一下軍裝領口，臉上重新掛起那副得體的外交式表情，步履沉穩地走向黑格爵士和查芒爵士，準備進行一場必要的、安撫性的解釋。

......

古德里安用冷水狠狠撲打著自己的臉，冰冷的水流刺激著皮膚，卻無法澆熄大腦里那團混亂的提示詞。

那句提示詞如同跗骨之蛆，讓他分不清幻覺與現實。

洗手間明亮的燈光下，他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額發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狼狽不堪。

掌心那枚微縮膠卷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神經。

他想將之扔掉，卻怎么也下不去手，他猛地將膠卷舉到眼前，普德爾絕密的鷹徽標記在燈光下清晰得刺眼。

幻覺中那個倉惶的聲音隨之響起——“森林的問候。”

“離開這里，帶著它離開這里，你需要把他交給李維·古爾梅隆，即便暴露自己也在所不惜。”

“快走！他們在找你！”

“處理掉……必須處理掉……”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顫抖。他跌跌撞撞地沖到抽水馬桶邊，抬起手，想將這個帶來厄運的東西沖下去。

但就在按下沖水按鈕的前一秒，另一個聲音，一個屬于他理智最后堡壘的聲音在心底瘋狂吶喊：不！這是證據！陷害你的證據！不能銷毀！銷毀了就死無對證！

極度的恐懼和混亂撕扯著他。就在這猶豫的瞬間，一陣粗暴的、如同擂鼓般的砸門聲猛地響起！

“開門！古德里安！立刻開門！”是塞克特上校那熟悉的聲音。

古德里安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們來了！這么快！他驚恐地看著手中的膠卷，又看看緊閉的門，巨大的絕望如同冰水當頭澆下。他手忙腳亂地將那枚小小的膠卷扔進馬桶，還沒來得及按下沖水鍵，“砰”的一聲巨響！洗手間的門鎖被從外面暴力踹開！

塞克特上校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臉色鐵青得可怕，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古德里安，幾乎要噴出火來。

屬于黑龍尼德霍格的神秘，讓他的性情越發暴虐。

他身后是幾名荷槍實彈、神情冷峻的普德爾衛兵，以及那個，正死死地盯著他的通訊兵。

萊特上校則站在稍后一點的位置，神情“沉痛”地看著這一切。

“上……上校？”古德里安被這駭人的氣勢逼得倒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瓷磚墻上。

“搜他的身！立刻！全面搜查！”塞克特根本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對著衛兵厲聲下令。他的目光掃過古德里安慘白的臉和濕透的額發，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做賊心虛！

兩名高大的衛兵立刻上前，動作粗暴地將古德里安按在洗手臺上，冰冷的金屬紐扣硌得他生疼。他們無視古德里安徒勞的掙扎和嘶啞的辯解“你們干什么！這是陷害！”，開始仔細地搜身。

禮服外套被粗暴地扯開，襯衫口袋被翻出……當一名衛兵注意到馬桶里飄蕩的黑色圓筒時，古德里安的身體猛地僵直，臉上血色褪盡。

衛兵先是看了一眼古德里安，隨即緩緩將手伸入馬桶，在他的指尖，赫然捏著那枚黑色的、帶有普德爾絕密鷹徽標記的微縮膠卷！

洗手間明亮的燈光下，那小小的膠卷如同毒蛇的獠牙，閃爍著冰冷而致命的光澤。

塞克特上校的眼睛瞬間瞪圓，瞳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收縮，如同針尖！

他一步跨上前，不顧污穢，劈手從衛兵手中奪過膠卷，指尖捏得死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死死盯著膠卷底部的鷹徽標記，又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古德里安慘白的臉。

“這是什么？古德里安上尉！”塞克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嘶啞，在狹窄的洗手間里回蕩，“告訴我！這他媽的是什么？！從哪里來的？！”

“不是我的！是他們塞給我的！是陷害！”古德里安被衛兵死死按著，徒勞地掙扎，聲音因為藥效的殘余變形，“燈光熄滅的時候……有人……有人塞給我！是法倫丹人！這是圈套！上校！您要相信我！”

“圈套？！”塞克特發出一聲刺耳的、充滿鄙夷的冷笑，他揚了揚手中的膠卷，“我們普德爾最高保密級別的微縮膠卷！你告訴我法倫丹人能偽造出來塞給你？！就在剛才？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他猛地一步逼近，幾乎將臉貼到古德里安的臉上，濃重的酒氣噴在對方臉上，“說！你和誰接頭了？你到底給法倫丹人傳遞了什么！”

古德里安混亂的腦海炸了一聲！巨大的絕望和混亂幾乎將這個可憐的軍人摧垮。

就在這時，偽裝成通訊兵的“鎖匠”，用壓抑著憤怒地語氣說：“我們應該徹查古德里安，搜查他的住處，看看他到底為法倫丹人傳遞了多少情報！

說著，他看向臉色慘敗的古德里安，昂起頭顱：“上尉，怪不得只有你能發現法倫丹‘有問題’？你和他們早就達成合作了吧。”

“列兵，你做得很好！我會上報你的功績，普德爾不會忘記你的付出！你會被晉升的。”賽克特說完，大手一揮，“我們去大使館，搜查古德里安的住處。”

很快，一群人捂住古德里安的嘴，秘密從后門離開。

馮·賽克特在夜色中深吸口氣，他隱隱有種預感，今天可能是自從他來到法倫丹，收獲最大的一天。

一個隱藏在普德爾軍隊中，備受信任，甚至參與國際軍控委員會，擔任觀察員的間諜，這太驚人了！

如果不是早早發現了他，他會不會借著這次恰巧發現法倫丹擴充軍隊的“證據“，而被晉升，隨時等待著，給予普德爾致命一擊？

很快，車隊趕到了大使館。

一群蠻橫的軍人，拖著被帶上手銬，綁住了嘴的古德里安，上了西側二樓，進入最里面的一個房間。

“給我搜！”賽克特兇狠地命令道。

打翻咖啡罐，撬開柜門......士兵們翻找著室內的一切，藏才桌子夾層里的紙稿被棄之如履，隨意丟棄在地上，任人踩踏。

“長官，我發現了一個可疑的東西！”

單獨配置的廁所里，一個士兵語氣興奮，他將一個薄薄的、還沾著水，并且沒有標記的防水文件袋，雙手遞給塞克特。

塞克特眼中精光大方，他粗暴地扯開文件袋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只看了一眼，他臉上的肌肉就劇烈地抽搐起來。

第一份，是一張清晰的法倫丹邊境防御工事詳圖復件，上面用普德爾語標注著火力點和薄弱環節！字跡非常接近古德里安的字跡。

第二份，是幾頁打印出來的、關于他塞克特本人收受軍火商回扣、掩蓋演習事故的所謂“交易記錄”和“內部舉報摘要”，時間、地點、金額全部都有。

好啊。

賽克特怒極而笑。

這些東西當然是真的，可掌握了實權的普德爾貴族，哪個不做，他們還有一整個家族要養，誰的屁股都不干凈。

這個古德里安，是不是還要用這些把柄來威脅自己的長官？

然后讓我也背叛普德爾？

“好！好！好一個古德里安！”塞克特拿著文件的手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被下屬背叛，盡管他并不喜歡古德里安。

“為了報復我對你的訓斥？為了你那該死的、不被認可的‘天才’想法？你就敢背叛帝國？！向這些法倫丹雜種出賣機密？！還想用這些骯臟的東西來威脅我？！”塞克特死死地盯著古德里安，盯著這位昔日的同僚，眼里只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