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蟠龍柱映著搖曳燭火，北洛痕握筆的手驟然頓住。

珠簾外傳來急促腳步聲，玄色錦靴踏碎滿地光影，尚幼避開御林軍和暗衛，直接進到乾元宮。

“皇上！我叫尚幼，五年前被王妃姐姐收養的那個孩子。”尚幼站在青磚上，目不斜視得看著北洛痕。

北洛痕斜倚龍椅，玄色蟒袍拖曳如夜色，他把玩著羊脂玉扳指，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少年單薄的脊梁。

“五年前被若兒收養的孩子？”北洛痕輕笑出聲，玉扳指與扶手相撞發出清脆聲響，“朕見過的乞兒足有三千，憑什么信你？”

尚幼猛地抬頭，眼底血絲密布：“皇上可記得姐姐腕間的纏枝銀鐲？”

北洛痕的狼毫在宣紙上洇開墨團，記憶突然翻涌——那個被毆打蜷縮在王府角門的孩子，被若兒帶進王府時，睫毛上還凝著淚水，為這孩子擦去淚眼的右手腕帶著就是纏枝銀鐲。

這纏枝銀鐲在他們初識時，就一直戴在若兒的手上，那是她的貼身之物。

“姐姐當年會離開，是因為冥淵被毀，她必須回來主持大局。”尚幼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他不想看著姐姐被皇上誤會。

殿內驟然死寂，幾名近侍手中茶盞發出細微顫抖。

北洛痕霍然起身，龍紋靴踏碎滿地燭影：“你說什么？冥淵是她的？”

“當年冥淵遭人偷襲，護陣被毀，姐姐知道后便趕來救我，救冥淵。”尚幼喉間泛起血腥味，五年前的慘烈仿佛又在眼前肆虐，“她孤身迎戰上百人，以自身為引重塑結界，整整七日七夜未曾合眼！如今的冥淵，每一道紋路都是她的心血。”

殿內死寂如墳。北洛痕耳中嗡嗡作響，他想了無數種若兒離開的原因，卻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

“這五載，她每日只要有點點喘口氣的時間，都會在冥淵最高處眺望著禎云方向。”尚幼解開衣襟，心口猙獰的疤痕赫然在目，“我這條命是姐姐拼了命才救回來的，她卻任由您誤會至今！”

北洛痕踉蹌扶住龍案，指尖深深掐進金絲楠木紋理。

記憶深處的溫若嫣笑語盈盈，說要帶他去鄉野溪澗踏青玩水，說要親手為赫兒繡虎頭靴。

原來那些未竟的諾言，都化作了她孤身犯險的勇氣。

“冥淵竟在貴妃娘娘手中。”青涯青鳥兩人相視一眼，喃喃自語。

北洛痕望著掌心因常年握劍生出的薄繭，忽然想起溫若嫣總愛將臉貼在他掌心跳躍的位置，說那是離真心最近的地方。

當尚幼的話音消散在雕梁畫棟間，北洛痕終于看清了真相——他最恨的背叛，原是世間最深情的守護。

鎏金獸首香爐飄出裊裊沉水香，北洛痕還未從尚幼的話中回過神來，便聽見青涯在耳畔低語：“皇上，大皇子來了。”

抬眼時，朱砂紅的帷幔被風掀起一角，五歲的赫兒抱著琉璃貔貅委屈得站在大殿中。

“赫兒？”北洛痕下意識松開攥得發疼的掌心，卻見孩子睫毛上凝著淚珠，像春雪壓彎的寒梅枝。

那滴眼淚墜在漢白玉磚上的瞬間，他忽然想起溫若嫣臨產的時候，喬風告訴他，若兒等在御醫來時的過程中，如何的無助，那眼淚一滴滴得落在地上，也是這樣的碎玉亂瓊。

“她們……都在說母妃的壞話。”赫兒踉蹌著撲進他懷里，琉璃貔貅滾落在地，壓在了在明黃的龍袍上。

北洛痕聞到孩子發間殘留的櫻花香——那是若兒慣用的香方，喉頭突然哽得生疼。

小家伙仰起臉，淚痕在腮邊劃出兩道亮痕：“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可我明明有母妃，母妃給我編過花環，讀過書，還說等春天就帶赫兒去野外看螢火蟲！”

龍案上的文書被風翻開書頁，北洛痕望著兒子泛紅的鼻尖，忽然想起昨夜批奏折時，赫兒偷偷塞來的蜜漬金桔——那孩子總說“父皇母妃吃了甜果子，就不會吵架”。

他喉結滾動，伸手拂去赫兒眼角的淚水，指腹觸到孩子顫抖的眼皮，像觸到振翅欲飛的蝶。

“放肆！”北洛痕猛地起身，腰間龍紋玉帶撞在桌角發出脆響。

赫兒被他驟然冷沉的聲線驚得瑟縮，卻見父皇指尖輕輕替他理正金絲抹額，翡翠扳指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你是朕與若兒的嫡子，是禎云王朝的皇長子。”他俯身將孩子抱上龍椅，“那些污言穢語，以后再聽見……”

殿外突然傳來環佩叮咚聲，某位嬪妃的金鑲玉步搖閃過琉璃光。

北洛痕瞳孔驟縮，想起近日乾元宮的書房案頭莫名多出的葡萄釀——正是當年溫若嫣厭惡的甜膩滋味。

赫兒攥緊他的袖口，珍珠瓔珞在胸前晃出細碎光影，像極了溫若嫣生產后，塞在孩子襁褓里的月光石。

“傳旨。”北洛痕聲音冷得似殿外的冰棱，卻在觸到赫兒攥著自己玉佩的小手時，忽然放軟了尾音，“后宮嬪妃即日起禁足三月，無詔不得出殿門半步。”

他替孩子擦去眼角殘淚，指腹蹭過那抹淚痕時，仿佛觸到了溫若嫣留在人間的半片月光，“至于你——”

赫兒仰起臉，睫毛上的淚珠恰好落在北洛痕手背上。

北洛痕忽然想起若兒說過的話：“孩子的眼睛是星辰做的，要好好護著。”

他低頭在赫兒額間落下一吻，帶著帝王罕見的輕柔：“明日起隨朕上早朝，讓全天下都知道，朕的赫兒，有這世間最顯赫的母族。”

窗外風聲呼嘯，吹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北洛痕望著赫兒發間若隱若現的銀線——那是溫若嫣用本命靈絲編的平安繩，忽然握緊了孩子的小手。

龍案上未批完的奏折里，夾著一片泛黃的信箋，是若兒五年前為他寫的詩，此刻在燭火下泛著暖意，像極了她笑時眼底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