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密碼邊緣(三)——裂痕與回響
- 邊境信使
- 作家yy6RGl
- 1963字
- 2025-06-03 15:00:04
粉筆尖在黑板上刮出細響,葉蓮娜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櫻桃”的北麓方言升調她已經寫了第三遍,尾音就像山雀啄過冰棱,清冽中帶著微微顫動——這是喀爾巴阡北麓牧人呼喚羊群的調子,每個音節的氣口都契合著山風轉向的節奏。
存儲卡里的加密文件是亂碼,但謝廖沙在她掌心畫的三個詞,恰好與北麓、東麓、南麓三種方言的“櫻桃、森林、孩子”完全對應。
“安德烈……”她下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粉筆“啪”的一聲斷成兩截。
五年前的雨夜突然在耳邊響起:丈夫蹲在玄關擦槍,雨水順著軍靴滴在地板上,“如果我回不來,就用我們的語言保護他。”那時他剛從盧甘斯克回來,太陽穴上的繃帶還滲著血,說自己在廢墟里撿到一本老牧師的方言詞典,“加密情報最安全的辦法,是用連加密者都快忘記的語言。”
窗外傳來枯枝折斷的脆響。
葉蓮娜的后頸瞬間繃緊。
她抓起講臺上的鐵鏟——那是白天挖野菜時用來防身的——輕手輕腳地挪到窗邊。
月光被云層切成碎片,灑在教室外的斷墻上,有個影子正貼著殘垣移動。
軍大衣下擺沾著草屑,左肩頭有塊深色污漬,像是干涸的血。
“葉蓮娜·奧列格娃。”聲音沙啞,帶著長期缺水的粗糙感,“我找了你三天。”
鐵鏟“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葉蓮娜的膝蓋發軟,扶著窗框才沒有摔倒。
那張臉被陰影割成兩半,左眼下方的痣還在,那是謝廖沙出生那天她用口紅點的記號。
“安德烈?”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安德烈,真的是你嗎?”
男人慢慢轉過身。
軍大衣下的毛衣破了洞,露出鎖骨處猙獰的舊疤——那是2014年頓巴斯沖突時彈片留下的。
他的眼神像被風吹散的燭火,時而清明時而混沌,“謝廖沙……謝廖沙還活著對嗎?他們說他死了,可我聽見他在哭,在森林里哭……”
葉蓮娜沖過去抓住他的手腕。
皮膚燙得驚人,脈搏跳得像打樁機。
“我在保護他,他就在里面睡覺。”她拽著他往教室里走,“你去哪了?五年了,連張紙條都沒有——”
“他們在我腦子里種了信號。”安德烈突然甩開她的手,指甲摳進太陽穴,“在盧甘斯克,友軍誤炸那天,我聽見腦子里有蜂鳴,像……像無人機的螺旋槳。他們說我泄露了坐標,可我只是用方言翻譯了情報,用我們的語言……”
葉蓮娜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她想起存儲卡里的加密文件,想起收音機里那個哈爾科夫口音的聲音提到“需要方言”。
“安德烈,你還記得怎么用方言加密嗎?”她抓住他的肩膀搖晃著,“存儲卡里的名單,謝廖沙的生日,和你當年用的結構是不是一樣?”
男人突然安靜下來。
他盯著黑板上的“櫻桃”“森林”“孩子”,瞳孔緩緩收縮,像狼在辨認熟悉的氣味。
“北麓升調,東麓卷舌,南麓降調……”他伸出食指,在“孩子”旁邊畫了道弧線,“當年在盧甘斯克,我用山澗水流的節奏斷句,三個方言區的詞連起來,就是……就是坐標的分隔符。”
窗外傳來鈴鐺輕響。
不是汽水瓶蓋碰撞的脆響,而是更沉悶的震動——有人碰了她系在窗欞上的第二道警戒線,用的是戴手套的手。
葉蓮娜猛地把安德烈推進陰影里。
她摸到謝廖沙的毛線帽,塞到男人手里,“別出聲,謝廖沙在里間。”轉身時瞥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像暴雨前突然裂開的天空。
教學樓另一側的廢棄倉庫里,伊萬·格羅莫夫摘下耳機。
監聽設備的紅燈在他臉上投下血點,剛才那段對話里“方言”“加密”“謝廖沙”幾個詞刺得他太陽穴發疼。
他扯掉纏繞的電線,從戰術背包里摸出衛星電話,“目標已激活方言加密程序,關聯前特種部隊翻譯官安德烈·彼得羅夫。建議立即啟動B計劃。”
電話那頭的雜音里傳來指令:“確保名單不流出,必要時……”
“明白。”伊萬掛斷電話,從口袋里摸出塊巧克力——是線人老牧師今天早上送的,“葉蓮娜老師總在半夜去教室,說要給孩子們留作業。”他把巧克力包裝紙揉成團,扔給蹲在墻角的流浪漢,“盯緊那間破教室,她兒子要是哭了……你知道該怎么做。”
凌晨三點十七分,葉蓮娜的后頸再次泛起寒意。
她給安德烈裹上謝廖沙的小毯子——那是兒子出生時用的,邊角還繡著歪歪扭扭的“廖沙”——抬頭時發現男人已經蜷在椅子上睡著,呼吸聲像拉風箱。
“媽媽?”
里間傳來細弱的呼喚。
葉蓮娜沖過去,卻只摸到冰涼的床單。
謝廖沙的小枕頭落在地上,玩具熊被扔在墻角,肚子上的線頭像張開的嘴。
“謝廖沙!”她喊出聲,聲音撞在殘缺的天花板上碎成渣。
存儲卡從玩具熊肚子里掉出來,在月光下閃著冷光——不,不對,她明明把卡縫在最里面,用謝廖沙的胎發纏著。
現在線頭是被利刃割斷的,切口整齊得像手術刀。
“他們帶走了他。”安德烈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他站在教室門口,軍大衣不知何時披在了謝廖沙的小毯子上,眼神里的混沌全不見了,“用我的記憶做誘餌,他們知道你會為了兒子交出名單。”
葉蓮娜抓起地上的鐵鏟。
晨霧從破窗涌進來,裹著安德烈的影子,像團化不開的灰。
她沖向門口,卻只觸到一片潮濕的空氣——男人已經消失在霧里,只留下謝廖沙的小毯子,在晨風中輕輕搖晃,露出里面縫著的半張紙條,是安德烈的字跡:用女武神的語言,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