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斐然的腳程算快的，但當她抵達金明城的時候，距離殷紅汐火燒文曲街、許苡尋人被擄走，也已經過去了七八天。沒轍，中原這死地方太大了。

在城門前等候盤查時，越斐然再次掏出那幾個銅板，拋高，等它們落在手背，又按住，手掌移開一看，在心里簡單排個卦。卦象依然算不上好，不過人應該還活著。

活著就行。

越斐然嘆氣。要是真等許苡的父母想辦法，許苡怕就是真要死了。在聽許苡的母親說擄走許苡的是金明嚴氏子弟后，越斐然就猜到會發生什么。

金明嚴家，活人祭爐的祖師爺啊，這兩年農民人口越來越少，自這一任城主翡有恒上臺后，金明法度也越來越嚴格，他家祭劍的材料也越來越不好找了吧？

這到了嘴的肉，饒是越斐然來摳，也得費些心思。

排查的隊伍很快輪到她了，越斐然收起手背銅板，如實回答城門守衛的問題。

“姓名？”

“謝映。”

“籍貫？”

“浦都。”

“年齡？”

“二十二。”越斐然慶幸自己長得不算著急，不然謝映的年齡還真是不好用。

“身份？”

“農民。”

“好了，進去吧。”

這年頭學武學不出花頭，回家種地也種不出名堂的人有很多，城門守衛每天排查成百上千人，早就見怪不怪，按照規程簡單問過這幾個問題，就擺擺手讓越斐然進城了。

城內，關于越斐然的海捕公文貼滿了大街小巷，連朱雀榜都大有其名。不過所有通緝令上本該附上肖像的位置，都只用朱筆畫了個大大的圈。是以，越斐然本尊直接從這些懸賞榜文前大搖大擺走過去了。根本無人在意。

農民謝映進城第一步，先去城主府給自己認祖歸宗一下，以便光明正大地問嚴家要人。

這過程最花費時間，因為金明城主翡有恒又出公務了，此時正在一處民坊里探訪。

而受到城主探訪的這戶人家，正是被騙走了愛女的肖家老夫妻。

肖矜的母親徐氏，本已傷心過度一病不起，得知城主來訪，硬生生撐著病體，和丈夫一起見客，此時坐在主位上，撫著絞痛的心口給自己順氣，老淚縱橫。

“翡城主，我們老肖家做了一輩子本分生意，縱使這幾年行當里有了不規矩的人，城主府不管，我們也是一味忍讓，從不鬧事，唯一心愿就是安度晚年，養育那一個獨生女兒平安長大，現在平白碰上如此禍事，老天可以不開眼，城主府卻不能再置之不理了啊！”

徐氏心里是有怨氣的。

本來，她完全沒到要把女兒送走的地步，如果不是城主府對那些欺行霸市的人疏于管束，肖家那小店子怎么說也能支撐到矜矜出嫁的年紀！可恨如今的翡城主，分明也是平民出身，卻不管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的活路。

還有那金券玉令。如若不是城主府看守不嚴，叫來歷不明的惡人盜取了令牌，他們又哪里會上當受騙？

肖掌柜一面幫妻子撫背，一邊暗自抹著眼淚。他雖少言寡語，可妻子說的話，他未嘗不認可。

穿著一身縹色布衣的青年坐在客座上，稍微低著頭，像晚輩聽訓似的連連稱是。站在青年座位后的侍從微微皺眉，肖家老夫妻對城主不太恭敬，他似有不滿，但到底不曾表露什么。

客座上的青年正是如今的金明城主翡有恒，說來也是當今武林里中流砥柱般的人物，面對平民夫妻的指責，她一句話也沒有反駁。

侍從翡石很不痛快。他想，如果城主不是跟他們一樣的貧寒出身，如果不是連這點小事也愿意親力親為，而是像城主府里那些個元老一樣，名門出身不問疾苦，高高在上目中無人，這些老百姓哪里敢這么對城主說話！

欺軟怕硬，不識好歹！

這金明城主翡有恒，說來也是個傳奇人物了，一個平民女子，不光成為上一任城主親傳，還順利接替城主之位，得到那些視門第如命的名門俠士的認可，固位至今。現在卻還肯到這破敗民坊來聽一對苦主老夫妻的哭訴。

如此寒冷天氣，翡有恒穿得也不多，卻還像很熱似的，下頜不斷沁出汗水，她用一塊整齊疊好的手帕不斷按壓擦拭，不忘回應徐氏的質問和要求。等到徐氏把想說的話都說完，她把屋內四下一看，道：“天氣這么冷，您二老屋內連盆炭火都沒有，確實是晚輩失職。翡石，你去買三十斤竹炭來，把炭盆燒上。”

翡石縱有一萬個不樂意，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忤逆這個好脾氣的城主，硬邦邦說了聲是，便出去買炭。

支開了翡石，翡有恒才低聲下氣地跟這對老夫妻道歉，說清原委。

“晚輩一定會全力尋找令嬡，文曲街的修繕補償事宜，城主府也會按金明律法負責到底，但晚輩依然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二位幫城主府將此事保密，對外說令嬡是意外走失，或是托付給親友撫養，對那魔教妖人的事隱去不提，以免引發城內動亂，影響城主府搜捕，不知是否可以？”

自己捧在手心里養大的女兒，被個來歷不明的魔教妖人騙去，肖家兩夫妻早就心急如焚，哪里還耐煩聽翡有恒講這些保密不保密的事。然而他們心中也清楚，如今想要找到女兒，只能憑借城主府的力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徐氏含淚點頭，只不說話，肖掌柜代為答應下來。

不多時，翡石提了一麻袋竹炭回來，找出肖家落了灰的炭盆，把一盆紅旺旺的炭燒上，放在門邊。翡有恒這才起身告辭。

肖掌柜到底還是很講禮數，要把翡有恒送到路口，被翡有恒連勸留步，他這才折返。等離開民坊，翡石比翡有恒先嘆氣，“人海茫茫，要找那個孩子，談何容易！倘若找不到，豈非還要設法安撫他們。”

“人家丟了女兒，難道不該安撫嗎？”

翡有恒一邊說話，一邊再次擦了擦下頜的薄汗。她這汗出得不太正常。

遠遠的，另一個便裝打扮的城主府侍衛迎了上來，到翡有恒面前站定一禮，周圍無人，他壓低了聲音道：“城主，城主府前來了個名叫謝映的女子，自稱是謝將軍的遺孤，要求見城主。”

“謝將軍？”

翡有恒和翡石的神色，同時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