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園里的銀杏葉被風卷起兩片，打著旋兒落在林羽腳邊。

他彎腰拾起那片還帶著晨露的葉子，指腹觸到葉脈間細密的紋路——像極了蘇婉兒昨夜塞玉牌時，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劃下的三個字：“古廟查“。

“林師兄！“

蘇婉兒的聲音裹著藥香撞進耳朵。

林羽抬頭，見她抱著半人高的藥簍從后墻轉出來，月白裙角沾著泥點，發間那枚銀杏葉發飾歪到耳側，露出一截泛紅的耳垂。

她目光掃過四周，腳步虛浮地踉蹌兩步，藥簍里的紫丹參“嘩啦啦“撒出幾株。

林羽上前幫忙拾藥，指尖觸到她藏在藥草下的半塊玉牌。

玉牌背面刻著“周烈“二字，筆鋒凌厲如刀，和他昨日在周烈書房偷看到的藥方字跡分毫不差。

“是他的。“蘇婉兒的聲音細若蚊蠅，指節捏得發白，“我找外門掌書對了三次筆跡，連墨漬暈染的方向都......“她突然頓住，遠處傳來巡山弟子的銅鑼聲。

林羽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見周烈的親信張狗子正拎著酒葫蘆晃蕩過來，腰間玉佩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和那日在亂墳崗截殺他的黑風崖殺手腰間掛的，是同一款青黑玉髓。

“申時三刻，藥窖第三層。“蘇婉兒迅速將玉牌塞回藥簍，轉身時帶落兩片銀杏葉，“別讓任何人看見。“她走得很急，布鞋碾過地上的丹參，碎葉沾在鞋幫上，像滴凝固的血。

林羽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藥園竹籬后，手心里還留著玉牌的溫度。

周烈的名字在他腦海里燒出個洞——那個總愛揪著他衣領罵“廢物“的大師兄，那個總在師父面前裝得最孝順的好弟子，竟和黑風崖有染？

申時的日頭把青蚨門的青瓦曬得發燙。

林羽裹著采藥人的粗布斗篷，跟著挑糞的雜役混進藥窖。

第三層的霉味比往常更重，他剛摸到最里側的藏酒壇，身后就傳來陶罐滾動的輕響。

“在這兒。“蘇婉兒的聲音從酒壇堆后傳來。

她舉著盞小油燈，燈光映得她眼底的血絲格外清晰，“那幾個毒修上月十五在西峰廢棄古廟落腳，我跟著他們的藥渣子找的——他們用五毒散養蠱，藥渣里混著赤焰蜂的翅膀。“

她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展開是半片染血的衣袖，袖口繡著黑風崖特有的蝕骨花暗紋。

林羽捏起那片布，指腹被線頭扎得生疼：“你怎么確定？“

“我偷翻過周烈的賬冊。“蘇婉兒的喉結動了動，“上個月他批了二十壇女兒紅，說是送玉衡宮的禮——可西峰土地廟的老廟祝說，十五夜里有群穿黑衫的人扛著酒壇進去，酒壇上貼的封條......“她突然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林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日前在亂墳崗，那三個殺手臨死前喊的“周爺救命“，想起周烈總說他“修煉走火入魔是遲早的事“，想起厲無天說的“有人在給你喂魔毒“——所有碎片在腦海里炸開，炸得他眼眶發酸。

“你打算告訴誰？“他攥緊那片衣袖，指節發白。

蘇婉兒搖頭，油燈在她手中晃出一片碎光：“周烈的人遍布外門，連執法堂的王師叔都收過他的參茸。

現在說出去......“她頓了頓，“你我會像那幾個毒修一樣，被埋進亂墳崗最西邊的無主坑。“

林羽望著她發顫的睫毛，突然想起小時候她總把分到的棗糕塞給他。

那時她也是這樣，眼睛亮得像星子，說“小羽哥哥，我幫你藏著“。

“我去古廟。“他說，聲音啞得像砂紙，“今夜子時。“

蘇婉兒的瞳孔驟縮：“太危險！那里......“

“我要證據。“林羽打斷她，“能讓師父砍了周烈腦袋的證據。“

月上中天時，林羽摸出雜役房的后窗。

他腰間別著蘇瑤送的淬毒匕首，懷里揣著蘇婉兒給的地圖——古廟在西峰半山腰，破廟前有三棵歪脖子松樹，最東邊那棵樹洞里藏著黑風崖的密信。

山風卷著松濤灌進衣領，林羽的腳步比平時輕了三分。

他繞過巡夜弟子的崗哨，在離古廟還有半里地時，聞到了熟悉的腥甜——是五毒散的味道，混著腐肉的酸氣。

廟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一線火光。

林羽貼著墻根繞到后窗，透過破窗紙往里看：供桌上堆著七八個黑陶蠱罐，罐口爬滿黑紅色的小蛇；香案下散落著幾封未燒盡的信，最上面那封的落款是“厲無天“。

他心跳如擂鼓，反手拔出匕首撬開窗閂。

剛翻進廟內，腳下就踩到片碎瓷——是青蚨門特有的青花瓷片，上面還沾著朱砂，寫著“林羽“二字。

“啪嗒。“

供桌上的蠱罐突然晃動起來。

林羽屏住呼吸，撿起地上的信箋。

燭火映著字跡，他的血液瞬間凝固：“林羽體內魔丹已覺醒七層，待其突破化罡境，反噬之力將沖毀心脈，屆時魔丹自會歸位......周烈務必每日往其藥中添加三滴赤焰蜂毒，加速魔毒侵蝕。“

“原來如此。“林羽的聲音在發抖，“我吃的護心丹，喝的補元湯......全是催命藥。“他攥緊信箋，指縫里滲出血來，“好個周烈，好個厲無天！“

“誰在那兒？“

廟外傳來腳步聲。

林羽迅速將信塞進懷里，翻身躍上房梁。

兩個黑衫人踢開廟門，其中一個提著燈籠，燈籠上的蝕骨花在夜色里格外刺眼：“老大說今日要檢查蠱蟲，別是那臭要飯的又來偷東西。“

“偷東西？“另一個冷笑，“等林羽那小子走火入魔，青蚨門的藥田、丹方，不都是咱們的？“

林羽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房梁。

直到兩個殺手罵罵咧咧地離開，他才滑下來，將所有信箋和蠱罐里的蛇卵塞進布包。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眼供桌上的殘燭——火光里，那片寫著他名字的瓷片泛著幽藍的光，像雙擇人而噬的眼睛。

回到雜役房時，老藥童正蹲在院門口劈柴。

他劈柴的動作頓了頓，渾濁的眼睛掃過林羽懷里的布包：“進來。“

土炕被捂得暖烘烘的，老藥童往火盆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炸響。

他接過林羽遞來的信箋，枯樹皮似的手指在“厲無天“三個字上摩挲良久，突然開口：“你娘臨死前，手里攥著半塊和這信一樣的絹帛。“

林羽的呼吸一滯。

他想起七歲那年，父母倒在藥田邊，母親的手垂在地上，指縫里露出半截繡著蝕骨花的紅綢；想起師父李守拙摸著他的頭說“你爹娘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想起周烈總說“你爹娘是畏罪潛逃“——原來都是假的。

“他們是為了阻止血魔重生。“老藥童的聲音像破風箱，“二十年前，你爹是青蚨門的大弟子，你娘是厲無天的親妹妹。

厲無天要拿青蚨門的藥田養魔蠱，你爹娘偷了他的魔丹殘片，藏進......“他突然閉了嘴，盯著林羽右臂的魔紋。

林羽低頭，看見青灰色的紋路正順著腕骨往指尖爬。

厲無天的笑聲在識海響起：“小崽子，現在知道了？

你娘的血，你爹的骨，都是老子的補品！“

“住口！“林羽猛地拍向炕桌，茶碗“當啷“落地。

他望著老藥童，聲音發顫：“為什么現在才說？“

“你還沒資格知道。“老藥童撿起茶碗，“但他們等不及了——周烈今夜要動手。“

林羽的瞳孔驟縮：“動手？“

“他在偏殿密會外門執事。“老藥童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子時三刻，你該去聽聽。“

偏殿的窗紙透著昏黃的光，林羽貼著墻根繞到后窗，聽見周烈的聲音：“林羽這兩日總往藥窖、西峰跑，怕是察覺了。“

“怕什么？“另一個聲音是外門執事孫奎，“等他突破化罡境，魔毒反噬起來，連李守拙都救不了他。

到時候咱們就說他走火入魔，殺師叛門......“

“師父不會信。“周烈冷笑，“所以得有證據——明早卯時，執法堂會在他房里搜出黑風崖的密信。“

林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摸了摸懷里的真密信，突然聽見孫奎壓低聲音：“那老藥童最近總盯著林羽......“

“老東西活膩了。“周烈的聲音像淬了毒，“明早一并解決。“

林羽攥緊匕首，指甲幾乎要戳進掌心。

他望著窗內晃動的人影，突然想起蘇婉兒說的“別打草驚蛇“，想起老藥童說的“你該做執棋人“。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他后退兩步，隱入樹影里——有些棋，要天亮了才下得漂亮。

后半夜的露水重得能沾濕鞋幫。

林羽回到雜役房時，老藥童已經睡下，鼾聲像遠處的山風。

他坐在炕沿，借著月光看那疊密信，魔紋在手臂上爬得更快了，卻不像往日那么疼——或許是因為，他終于知道該砍誰的頭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林羽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

他推開窗，看見執法堂的趙統領帶著四個弟子站在院門口，趙統領腰間的問心劍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林羽，跟我們去問心殿。“

林羽低頭整理衣襟，手指觸到懷里的密信。

他抬頭時，眼底的暗火燒得正旺——這局棋，該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