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賬底驚雷掀舊幕，狐君設宴誘蛇出

裴硯將賬冊殘頁遞給裴七時，晨霧還未散盡。

“抄三份，用舊宋紙，墨色要褪三分。“他指節抵著案幾，眼尾還帶著昨夜未消的青影，“申時前送到兵部右侍郎府，就說三皇子欲結秦晉之好，特備家宴相邀。“

裴七垂首應下，余光瞥見案角放著半塊茉莉花瓣，花瓣邊緣泛著淺黃，卻還留著淡淡甜香——是主子方才整理斗篷時落下的。

他喉頭動了動，終究沒問，只將殘頁小心收進暗格里。

蘇檀在偏殿收到青荷送來的宮裝時，指尖正捏著算盤珠子。

“柳美人特賞的素羅裙。“青荷把裙裾抖開，湖綠的料子在晨光里泛著柔波，“說是陪宴要體面些。“她壓低聲音，湊近蘇檀耳畔，“可我瞧著，分明是三皇子的意思——昨日我見裴七往尚衣局跑了三趟，專門挑的不顯貴氣又不落寒酸的料子。“

蘇檀望著裙上繡的并蒂蓮，針腳細密得像前世做年報時畫的表格線。

她摸了摸腰間的小布囊，里面裝著半塊碎銀和一支炭筆——這是她的“賬本“，等會要記在袖口內側的。

“青荷。“她忽然拽住同伴的手腕，“若我今日回來晚了，你替我去司衣局找老周嬤嬤，就說...就說前日算錯的冬衣布料數，我重新核過了。“

青荷愣了愣，隨即重重點頭：“知道了，你放心。“

宴席設在裴硯的昭華苑。

蘇檀跟著掌燈的小太監跨進月亮門時，先聞到了桂花香。

院里兩棵老桂樹正開得盛，金粟般的花粒落了滿地，卻被掃得極干凈，只在廊下積成兩小堆——是裴硯的講究，既顯雅趣又不落俗套。

廳內已坐了七八個賓客，為首的正是兵部右侍郎張存禮。

他穿玄色云紋官服，頷下三縷長須，此刻正端著茶盞與裴硯說話，面上堆著笑，眼角卻總往裴硯腰間的玉佩掃——那是蘇檀前日替他挑的和田玉，刻著“守拙“二字。

“張大人。“裴硯舉著酒盞起身，月白錦袍被燭火映得發亮，“早聞令愛才貌雙全，今日備了些薄酒，權當給姑娘相看個好人家。“

張存禮的手指在案幾上輕叩兩下，笑容更深了：“三皇子謬贊，小女不過粗通文墨。“他端起酒盞時，袖口滑下寸許，露出腕間一圈紅繩——蘇檀記得，昨日暗衛查來的舊卷宗里，裴硯母妃的陪嫁丫鬟供詞中提過，當年狀告她私通外臣的證人，腕間系著紅繩避邪。

“蘇檀，添茶。“

裴硯的聲音像根細針，輕輕挑破她的思緒。

她垂眸應了，提著鎏金茶壺繞到案側，壺嘴剛要探進張存禮的茶盞，余光瞥見他放在案下的手——拇指正用力掐著食指關節，指節泛出青白。

“織造坊的新貢緞子，張大人可還滿意？“裴硯夾了塊桂花糕推過去，“前日我見尚衣局的老周嬤嬤直嘆氣，說今年的緞子比往年薄了三分。“

張存禮剛塞進嘴里的糕點突然哽在喉間。

他劇烈咳嗽起來，隨從連忙上前輕拍他后背。

蘇檀趁機替他續茶，眼尾掃過隨從袖中——一方繡著纏枝蓮的錦囊正被悄悄塞進張存禮手里，錦囊角上沾著星點墨漬，像極了司衣局賬房里硯臺濺出的痕跡。

“勞煩張大人了。“裴硯遞過帕子，眼尾微挑，“看來是我多嘴，倒掃了雅興。“

“不妨事。“張存禮擦了擦嘴角，額角沁出薄汗，“只是近日偶感風疾......“

話音未落，下首突然有人起身：“臣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蘇檀抬頭，是戶部員外郎陳松。

他腰間玉佩在燭火下泛著幽光，她裝作收拾茶盞，手指“不小心“碰了碰玉佩背面——凹凸的刻痕硌得指尖發疼，分明是“瑞祥“二字！

瑞祥繡坊，三個月前被查封的黑店，專替官員私造偽賬。

蘇檀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前世做審計時查過類似的案子，這種刻著字號的玉佩，是上下手傳遞黑錢的暗號。

“陳大人慢走。“裴硯舉起酒盞，“改日再聚。“他的目光掃過蘇檀微顫的指尖，不動聲色地朝廊下使了個眼色——裴七的影子在門外晃了晃，跟了上去。

宴席散得比預想中早。

張存禮推說風疾加重，帶著隨從匆匆離了昭華苑，其他賓客也三三兩兩告辭。

蘇檀蹲在廊下收拾茶盞，聽見裴硯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鞋履碾過桂花瓣的細碎聲響，像極了前世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

“去暖閣。“他說，聲音壓得很低，“有話要問你。“

暖閣里燃著松煙香，案上擺著兩盞熱奶茶——是蘇檀前日說過，宮里的酪茶太膩，還是加了蜂蜜的奶茶暖胃。

她捧著茶盞，看裴硯斜倚在軟榻上，指尖轉著那方從陳松那里順來的玉佩。

“瑞祥。“他念出那兩個字，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上個月抄了他們的賬，確實有兵部的印記。“

蘇檀把袖口翻過來，炭筆在素羅上劃的痕跡還清晰：“張大人的隨從遞了錦囊，上面有司衣局的墨漬。

陳大人的玉佩刻著瑞祥，這兩條線......“

“能串成一條河。“裴硯打斷她，眼尾的笑紋卻淡了，“二十年的沉疴，該清了。“他突然傾身，替她把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后，指腹擦過她耳尖，“你今日很好。“

蘇檀的耳尖騰地燒起來。

她低頭盯著茶盞里的漣漪，聽見他又說：“你越來越像我想要的那個幫手了。“

“奴婢只是盡職而已。“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可心跳聲卻震得茶盞嗡嗡作響。

裴硯望著她泛紅的耳尖，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

他伸手把玉佩塞進她掌心：“收著，明日拿給老周嬤嬤看——她在司衣局三十年，該知道這錦囊是誰的。“

第二日卯時，晨霧還未散盡，青荷就撞開了偏殿的門。

“檀檀！“她喘得厲害，發簪都歪了，“張掌事在司衣局罵老周嬤嬤，說有人偽造賬冊陷害兵部大人！

她...她還說要查這兩日進過司衣局的人......“

蘇檀的手猛地攥緊，掌心的玉佩硌得生疼。

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裴硯說的話：“蛇出洞了，總得咬點什么才甘心。“

可這次，蛇的毒牙，怕是要咬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