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錦帕浮影窺秘檔,賬簿微光映前塵
蘇檀捧著銅盆跨進景陽殿私庫時,袖中算盤硌得手腕生疼。
青荷早候在雕花門前,見她過來便掀了繡簾:“娘娘昨兒說這屋潮,讓把壓箱底的春衫都翻出來曬。“話音未落,蘇檀已被滿屋樟木香裹了進去——二十口紅漆木柜排得整整齊齊,柜頂積著薄灰,顯然久未動過。
“姐姐幫我搭把手?“她沖青荷笑,指尖卻悄悄拂過最近的木柜封條。
原身從前在灑掃局擦過這些柜子,記得去年冬天封條還是新的,如今邊沿泛了黃,底下卻壓著半枚新鮮的泥印。
青荷搬來矮凳:“你且慢慢理,我去廚房催碗銀耳羹。“門簾一掀一合,腳步聲漸遠。
蘇檀立刻蹲下身,用銀簪挑開封條。
第一柜里疊著柳美人初封美人時的吉服,月白緞面繡著纏枝蓮,可賬本上記的“蜀錦百匹“,這里連二十匹都湊不齊。
她翻出隨身帶的舊賬冊,墨筆在“損耗““調撥“等字樣上畫圈。
前世做會計時,她最擅長算這種糊涂賬——每月五匹的損耗,三年就是一百八十匹;標著“調撥長春宮“的三十匹,長春宮的接收單上卻寫著“二十匹“。
算盤珠子在掌心撥得噼啪響,算到第三遍時,后頸忽然起了層細汗。
“這些綢緞,夠給景陽殿換十回新簾子了。“她輕聲嘀咕,指尖觸到柜底一塊硬邦邦的布角。
展開時,燭火“噗“地跳了跳。
那是件褪色的茜紅披帛,鳳凰尾羽繡得活靈活現,尾端三根羽翎的弧度,竟和前日從嫁衣里拆出的錦帕分毫不差。
蘇檀忙從懷里摸出半枚暗記,并排放在案上——兩只鳳凰的眼尾都點著極小的朱砂,連繡線的粗細都對得上。
“萬商盟的繡樣...“她想起前世在事務所見過的舊卷宗,“三年前被查的貪腐案里,主犯正是萬商盟的大掌柜。“燭火映得錦帕上的鳳凰像要飛起來,她忽然注意到披帛邊緣有行極小的墨字:“戊申年冬,贈阿柔。“
“阿柔是柳美人的小字。“身后傳來清淺的嗓音。
蘇檀手一抖,錦帕險些掉進燭臺。
轉身時,柳美人正倚在門框上,月白襦裙被夜風吹得輕輕晃動,鬢邊那支珍珠步搖卻穩得很——前日她注意到的不對勁兒的珠子,此刻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哪是南海珠該有的瑩潤?
“娘娘...“蘇檀慌忙福身,錦帕卻被柳美人拾了去。
“這是我及笄那年,阿爹找萬商盟繡的。“柳美人指尖撫過鳳凰眼睛,“后來阿爹犯了事,萬商盟的人來要賬,說這披帛里藏著什么密信。“她忽然笑了,“那時候我多傻啊,把披帛拆了個稀巴爛,連一根線頭都沒放過。“
蘇檀喉頭發緊。
原身記憶里,柳美人的父親是外放的鹽運使,因貪墨被抄家,可眼前這雙眼睛里的痛,分明不是為了金銀。
“你這幾日翻賬冊的動靜,比青荷當年數瓜子還大。“柳美人將錦帕塞回她手里,“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蘇檀攥緊帕子,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想起昨日老周嬤嬤來送新裁的夏衣,瞥見賬冊時眼皮跳了跳;想起司衣局送來的布料總比賬上少兩匹,卻總說“路上淋了雨“;想起景陽殿的月例銀子,明明該夠買十盆綠梅,最后只擺了三盆。
“奴婢只是覺得...“她抬頭看向柳美人眼角的細紋,“娘娘這些年,實在吃了不少虧。“
殿外傳來更漏聲,柳美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
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蘇檀的發頂,木簪歪著,倒和前日她伏在賬冊上的模樣重疊起來:“我阿妹從前也愛算這些,后來...后來被人推進了荷花池。“
蘇檀心頭一震。
原身記憶里沒有這回事,看來柳美人的過往比她知道的更血腥。
“你若真有辦法,不妨一試。“柳美人轉身要走,又頓住腳步,“明兒老周嬤嬤來收舊賬冊,你把那本記著'調撥長春宮'的留下。“
第二日未時,老周嬤嬤的鎏金護甲敲在案上,發出清脆的響:“蘇姑娘,這月的布料賬冊怎少了一頁?“
蘇檀裝作慌張,手指絞著帕子:“奴婢剛來不熟,昨兒算錯了數,好像...好像多記了十匹。“她偷眼去看老周嬤嬤的臉——那婦人原本板著的臉忽然松了松,又立刻繃起來:“糊涂東西!
把賬冊給我,老身親自核。“
青荷在旁嗤笑:“周嬤嬤這是怕咱們景陽殿占了司衣局的便宜?“老周嬤嬤沒接話,抓著賬冊的手卻青筋直跳,匆匆帶了小宮女離開。
“你呀,是故意漏那頁的吧?“青荷戳了戳她額頭,聲音卻放得很輕,“昨兒我幫你曬衣服,看見你在算損耗的數。“
蘇檀眨眨眼,把算盤往袖里塞了塞。
她就知道,青荷這丫頭看著急躁,心里跟明鏡似的。
是夜,蘇檀蜷在炕頭,就著月光看錦帕背面的小字——“戊申年冬,贈阿柔“旁邊,還有一行更淡的墨跡:“藏于景陽殿西墻第三塊磚下“。
她剛摸出銀簪要記下來,窗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燭火“啪“地滅了。
蘇檀抄起枕頭下的剪刀,輕手輕腳躲在門后。
月光從窗紙漏進來,映出一道黑影翻箱倒柜——先是掀了妝匣,又扯了床帳,最后蹲在她常放賬冊的案前。
“找什么呢?“蘇檀突然出聲。
黑影猛地轉身,月光照亮半張臉——是司衣局的小宮女小桃!
可不等她看清,那丫頭已翻窗逃走,只留下半片染著朱砂的袖角。
蘇檀攥緊錦帕,后頸的汗順著衣領往下淌。
她終于明白柳美人說的“吃虧“是什么了——這景陽殿的磚下,埋的可不止舊衣裳,還有見不得光的秘密。
而那半片袖角上的朱砂,和錦帕上鳳凰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