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口的風裹著咸腥味,像無數根細針扎在臉上。阿默躲在銹跡斑斑的集裝箱后面,指腹摩挲著步槍的木質槍托——這是從倉庫角落里翻出來的老套筒,槍栓上的銹跡擦去后,露出深淺不一的刻痕,像是某種未破譯的密碼。潮水退去后,碼頭上積著層黏糊糊的淤泥,踩上去能陷到腳踝,剛才潛伏進來時,褲腿沾滿了黑泥,此刻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系統的藍色方框在視野邊緣閃爍,實時標注著碼頭各處的紅點:“西北方向30米,日軍巡邏隊2人,配備三八式步槍,子彈已上膛;東側集裝箱區,青幫打手12人,6人攜帶駁殼槍,4人持砍刀,2人腰間有手榴彈;碼頭中央,軍火搬運工15人,肩寬均超過50厘米,步伐穩健,疑似日軍偽裝……”
三個小時前,他把“吳淞口第三碼頭今夜十點卸貨”的消息分別傳給了軍統上海站和地下黨聯絡點。傳完消息時,煙攤瘸腿老頭塞給他一把黃銅鑰匙,掌心的老繭刮過阿默的手背:“碼頭倉庫有備用武器,小心點——劉福那老狐貍在燈塔上架了機槍,說是防備海盜,我看是給咱們準備的。”
此刻,碼頭的探照燈像只獨眼龍,在黑暗中掃來掃去。光柱掠過阿默藏身的集裝箱時,他趕緊縮回頭,鐵皮被照得發亮,映出他緊繃的側臉。不遠處的海面上泊著艘貨輪,船身印著“三井物產”的黑色字樣,煙囪里沒冒煙,顯然是特意熄火隱蔽。甲板上隱約能看見走動的人影,都穿著卡其色日軍制服,腰間的刺刀在探照燈下泛著冷光。
“動作快點!”一個粗啞的聲音打破寂靜,是青幫頭目“刀疤李”在呵斥搬運工。他左臉從眉骨到下巴的刀疤抽搐著,手里的皮鞭抽在跳板上,發出“啪”的脆響:“十點準時卸完,誤了皇軍的事,把你們的骨頭拆下來當跳板!”
阿默透過集裝箱的縫隙望去,劉福正站在貨輪跳板旁,手里捧著個鎏金懷表,表蓋開合時發出“咔嗒”聲。他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貨輪,金絲眼鏡在探照燈下反射出冷光,綢衫的袖口沾著點油漬——剛才清點軍火時不小心蹭到的,此刻正用雪白的手帕反復擦拭。他身邊站著個日軍少佐,正是下午在杜月笙公館見過的那個,腰間軍刀的刀鞘上刻著櫻花紋,手指不耐煩地敲擊著刀柄,指節泛白。
搬運工們正將木箱從貨輪上卸下來,每個箱子都用鐵皮加固,四角包著銅片,落地時發出沉悶的聲響,震得腳下的淤泥都在顫。系統的“物品分析”功能自動掃描,彈出一行小字:“檢測到金屬密度異常,木箱內部含步槍零件372件、機槍組件40件、子彈殼15000個,數量與劉福賬本記錄吻合度98%。”
阿默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榴彈,引信的拉環硌著掌心。地下黨的人說會在九點半到,現在還差十分鐘,可碼頭的守備比預想中嚴密得多:不僅有日軍小隊和青幫打手,連碼頭邊緣的燈塔上都架著九二式重機槍,槍口正對著碼頭中央,與貨輪甲板上的機槍形成交叉火力網,像張張開的巨網,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系統,分析最佳突襲路線。”
藍色方框迅速勾勒出幾條虛線:“建議從東南方向集裝箱區突破,此處照明薄弱(僅一盞15瓦燈泡),且有三處混凝土掩體可利用;注意避開燈塔機槍的射擊角度——其射程覆蓋碼頭中央區域,射角下沿距地面1.2米,可匍匐通過。”
他剛在心里記下路線,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引擎聲,兩道車燈劃破黑暗,像兩把利劍刺向碼頭。日軍少佐立刻抬手示意,青幫打手們瞬間握緊了槍,刀疤李一把將劉福拽到集裝箱后面,自己舉著駁殼槍對準入口,氣氛驟然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
“是軍統的人?”阿默心里一緊,按約定時間他們應該后半夜才到。軍統向來喜歡搶頭功,這次怕是要壞了大事。
車燈越來越近,是兩輛黑色轎車,輪胎碾過碎石路發出“嘎吱”聲,停在碼頭入口處。車門打開的瞬間,阿默看見為首的人叼著煙,打火機“咔”地亮起——是軍統上海站的行動隊長,代號“黑鷹”,左耳垂缺了一小塊,據說是上次行動被日軍子彈擦到的。
“來得真早。”阿默皺起眉,手指扣住步槍扳機。他認得黑鷹身邊的幾個手下,都是軍統“利刃”小隊的成員,每人手里提著湯姆遜沖鋒槍,槍身閃著冷光,顯然是剛從美國運來的新貨。
日軍少佐顯然也沒料到會提前遇襲,愣了一下才大喊:“有埋伏!戒備!”他的軍刀“唰”地出鞘,刀光在探照燈下劃過弧線。
槍聲毫無預兆地響起,像過年時炸開的鞭炮。軍統的人火力兇猛,沖鋒槍“噠噠”地吐著火舌,瞬間壓制了碼頭入口的日軍。青幫打手們慌亂地找掩護,刀疤李剛喊出“反擊”,一顆子彈就穿透了他的喉嚨,鮮血噴在身后的木箱上,像朵突然綻放的紅梅。幾個跑得慢的青幫成員當場倒在血泊里,駁殼槍掉在淤泥里,濺起黑色的水花。
“媽的,這群瘋子!”阿默罵了句,趕緊縮回頭。子彈擦著集裝箱的鐵皮飛過,留下一串火星,灼熱的鐵屑濺在他手背上,疼得他猛地攥緊拳頭。他原本的計劃是等地下黨和軍統匯合后再行動——地下黨負責炸毀燈塔機槍,軍統牽制日軍主力,自己則趁機奪取軍火清單。可現在軍統單獨開火,整個部署全被打亂了。
混亂中,劉福趁亂往碼頭邊緣的汽艇跑,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藏有發報機的賬本,綢衫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阿默舉起步槍瞄準,準星套住劉福的后背,系統卻突然彈出提示:“武器分析:該步槍有效射程500米,當前距離620米,風速3.2米/秒,子彈下墜嚴重,命中概率低于15%。”
“那怎么辦?”阿默急得額頭冒汗,指腹在扳機上打滑。劉福要是跑了,賬本里的秘密(昨晚聲波探測時捕捉到的加密電文)就再也沒機會解密了。
“檢測到右側三米處有手榴彈,型號九七式,生產日期昭和十四年,有效殺傷半徑10米,引信延遲4.7秒,建議使用。”
阿默立刻撲過去,在一堆廢棄的木箱后找到兩顆手榴彈,拉環上還纏著段生銹的鐵絲。他抓起一顆,手指扣住拉環,眼睛死死盯著汽艇上的劉福——對方已經發動了引擎,螺旋槳攪起白色的水花,汽艇正緩緩駛離碼頭,離岸邊越來越遠。
“就是現在!”
阿默猛地站起,拉開引線,數到三后用力將手榴彈扔出去。黑色的鐵疙瘩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帶著風聲飛向汽艇。劉福驚恐地回頭,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剛要跳船,爆炸聲已經響起——“轟!”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汽艇在巨響中碎成了碎片,木板和鐵皮像雨點般落下。劉福的慘叫被淹沒在火海里,那本藏著秘密的賬本也隨之化為灰燼,紙頁燃燒的灰燼打著旋飄向夜空,像無數只黑色的蝴蝶。
“干得漂亮!”身后突然傳來個聲音,阿默嚇了一跳,回頭看見黑鷹不知什么時候摸到了他身后,手里的沖鋒槍還在冒煙,槍管燙得能煎雞蛋。“我就說碼頭藏著高人,果然沒猜錯。”
阿默沒理他,目光投向碼頭中央。日軍已經組織起反擊,機槍架在貨輪的甲板上,“噠噠噠”地吐著火舌,子彈打在集裝箱上,濺起一片鐵皮碎屑。軍統的人被壓制在入口處的轎車后面,兩個隊員剛想轉移,就被燈塔上的機槍掃中,倒在血泊里,黑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需要幫忙嗎?”阿默問,語氣算不上友好。
黑鷹挑了挑眉,嘴角叼著的煙卷上下抖動:“怎么?共黨的人也想來分一杯羹?上次蘇州河的軍火,你們可不是這么客氣的。”
“現在是算舊賬的時候嗎?”阿默指著貨輪,“再不想辦法毀掉軍火,等日軍的援兵來了(剛才系統監測到三公里外有日軍巡邏艇的引擎聲),誰也走不了。”
黑鷹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點自嘲:“行,算你有種。說吧,怎么干,我配合。”
“看到那艘貨輪的煙囪了嗎?”阿默指著貨輪最高的部分,那里有個圓形的檢修口,“煙囪底部連接著燃料艙,里面至少有五十噸柴油,只要炸掉它,整船軍火都會殉爆。”
“你去還是我去?”黑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閃著興奮的光,像頭嗅到血腥味的狼。
“我去炸燃料艙,你帶人吸引火力。”阿默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摸出最后一顆手榴彈塞進腰間,“記住,三分鐘。三分鐘后無論成沒成功,你都往碼頭東側撤,那里有地下黨的人接應——他們帶了快艇。”
黑鷹愣了一下:“你就這么信他們?上次‘漁夫’的情報,不就是他們傳錯了,害得我們損失了三個兄弟?”
阿默的心猛地一沉。“漁夫”的名字從黑鷹嘴里說出來,像根針戳破了平靜的水面。他盯著黑鷹的眼睛:“你也知道‘漁夫’?”
黑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轉移話題:“別廢話了,再等下去天亮了。”他吹了聲口哨,對著對講機喊,“所有人聽著,給我往死里打!吸引他們的火力!”
槍聲瞬間變得密集起來。阿默趁機貓著腰沖出去,按照系統規劃的路線,貼著集裝箱的陰影移動。腳下的淤泥發出“咕嘰”聲,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海浪聲——剛才黑鷹提到“漁夫”時的反應,絕不是隨口說說。難道軍統也在查這個叛徒?
離貨輪還有二十米時,一個日軍哨兵突然轉身,探照燈的光柱掃過來。阿默趕緊撲倒在淤泥里,冰冷的泥漿灌進領口,嗆得他差點咳嗽。日軍哨兵的軍靴就在眼前晃動,靴底沾著的水草蹭過他的手背,他握緊了腰間的匕首,只要對方再靠近一步,就立刻動手。
好在哨兵只是朝貨輪方向喊了句日語,轉身走了。阿默剛要起身,突然聽見貨輪上傳來爭吵聲——是劉福的聲音!他沒死?
“八嘎!你差點毀了皇軍的計劃!”日軍少佐的怒吼聲透過風聲傳過來,“那賬本里有‘漁夫’的加密指令,你怎么能讓它被炸掉?”
“少佐息怒!”劉福的聲音帶著哭腔,“我藏了副本在……”后面的話被風聲吞沒,但阿默聽得心頭一震——賬本有副本!
他顧不上多想,趁著日軍注意力被爭吵吸引,猛地沖向貨輪的舷梯。剛抓住冰冷的鐵梯,就聽見身后傳來槍響,子彈打在鐵梯上,濺起的火星落在手背上,燙得他齜牙咧嘴。
“抓住他!”日軍少佐的吼聲在甲板上回蕩。
阿默手腳并用往上爬,鐵梯的縫隙里卡著貝殼,劃破了掌心,血珠滴進海里,瞬間被海水沖淡。爬到甲板時,他翻身滾到一堆纜繩后面,正好躲過日軍的射擊。一個端著步槍的日軍士兵沖過來,阿默猛地拽動纜繩,對方被絆倒在地,他撲上去用槍托砸向對方的太陽穴,“咔嚓”一聲脆響,日軍士兵哼都沒哼就不動了。
他抓起日軍的步槍,朝燃料艙的方向沖去。甲板上的日軍亂作一團,有的朝碼頭射擊,有的追著他跑,子彈在身邊呼嘯而過。系統的藍色方框不斷閃爍:“左前方5米有日軍擲彈筒,注意規避;右后方3米有手雷!”
阿默猛地側身,一顆手雷在身后炸開,氣浪將他掀翻在地。他掙扎著爬起來,看見燃料艙的檢修口就在眼前,趕緊掏出炸藥包(從倉庫帶出來的,用帆布包著),扯掉導火索上的油紙,用火柴點燃。
導火索“滋滋”地冒著火星,阿默剛要把炸藥包塞進檢修口,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別動!”
是黑鷹!他不知什么時候也爬上了貨輪,手里的沖鋒槍正對著阿默的后背。
“你干什么?”阿默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這船軍火,我們軍統要了。”黑鷹的聲音帶著冷意,“‘漁夫’說了,這批貨對我們很重要。”
阿默猛地回頭,看見黑鷹的手指扣在扳機上,眼神里沒有絲毫猶豫。原來如此——軍統根本不是來毀軍火的,他們是想搶走這批武器,而給他們通風報信的,正是“漁夫”!
導火索的火星越來越近,阿默突然笑了,抓起炸藥包朝黑鷹扔過去:“想要?自己拿吧!”
黑鷹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下意識地躲閃。阿默趁機撲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沖鋒槍掉在甲板上,滑進了海里。日軍少佐帶著人圍過來,大喊著“抓活的”。
混亂中,阿默看見導火索只剩下最后幾厘米。他猛地推開黑鷹,翻身跳下貨輪,落入冰冷的海水里。就在他浮出水面的瞬間,身后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燃料艙被引爆了,整艘貨輪像個巨大的火球,軍火的殉爆讓爆炸持續不斷,火光染紅了夜空,連潮水都被映成了紅色。
灼熱的氣浪掀得阿默在水里翻了個跟頭,他掙扎著游向岸邊,看見黑鷹的身影在火光中倒下,被坍塌的甲板掩埋。碼頭的日軍和青幫打手在爆炸中死傷慘重,剩下的人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像被火燒的螞蟻。
阿默爬上岸時,渾身濕透,凍得牙齒打顫。他看見碼頭西側有幾道黑影正悄悄撤離,動作敏捷,其中一個人朝他比了個“安全”的手勢——是地下黨的人,他們果然來了,只是選擇在最合適的時機行動。
硝煙漸漸散去,海風吹來燒焦的味道,混雜著咸腥味,讓人胸口發悶。阿默摸了摸懷里的玉佩,玉面依舊冰涼,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劉福的死太過輕易,像有人故意借軍統的手除掉他——就像除掉老顧一樣。
系統的“聲波探測”功能突然啟動,捕捉到遠處傳來的無線電信號,頻率很陌生,但加密方式卻與之前醫院里那兩個白大褂使用的完全一致。阿默心里一沉,這絕不是巧合——“漁夫”還在暗中盯著他,這場碼頭的火并,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他抬頭望向遠處的SH市區,燈火璀璨,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無數人沉淪。而在這片繁華之下,隱藏著多少像劉福這樣的蛀蟲,又有多少像“漁夫”這樣的叛徒,沒人知道。
阿默握緊了手里的槍,槍身上還殘留著硝煙的溫度。他知道,劉福的死只是開始,真正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潮水再次漲上來,漫過他的腳踝,帶著遠方的秘密,悄無聲息地漫向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