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再開，已是五日之后。

洞府外那幾道窺探的氣機，早已沒了蹤影。李墨走出洞府，日光落在肩頭，驅散了閉關多日的陰冷。

他內視己身，凝氣二層的純陽真氣如一條初生火溪，在經脈中緩緩流淌，帶著一股遠勝從前的灼熱與霸道。

只是這火溪，尚需更多的薪柴，方能成燎原之勢。

石桌上那只儲物袋，已然干癟。蘇筠給的雙份月例，看似豐厚，卻在他這般不計耗損的苦修下，不過五日便消耗殆盡。

更何況，那《九轉踏火步》的修行，還需地火為引。

資源，地火。兩座大山，皆需他親自去移。

庶務殿，依舊是那般人聲鼎沸，煙火氣十足。

李墨踏入殿門的瞬間，殿內那股嘈雜，有過一剎那的凝滯。數十道目光，如約定好一般，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只是這一次，目光中的鄙夷與輕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復雜的審視與好奇。

一個能讓蘇筠親自出頭的人，一個敢與趙恒當面硬頂的新人，由不得他們不多看兩眼。

李墨視若無睹，徑直走向那處發放月例的柜臺。

柜臺后，還是那名弟子，只是臉上再無懶散，一雙眼睛透著幾分刻意的疏遠與戒備。見李墨走近，他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李師弟，又是來領月例？你這修行速度，可真是……耗費不小啊。”

李墨將身份玉牌置于柜上，言簡意賅：“按例領取。”

那弟子拿起玉牌，在手中掂了掂，并未立刻辦理，反而將一本厚重的賬簿推了過來，慢條斯理道：“李師弟，不巧。你初入內門，名錄尚未完全登錄在冊，這個月的月例，怕是要緩幾日了。宗門有宗門的規矩，你多擔待。”

他話音剛落，旁邊便有幾名弟子湊了上來，皆是趙恒的附從。

“王師兄說的是，規矩就是規矩。”

“有些人，仗著有蘇師姐撐腰，便想無視規矩，未免太天真了些。”

“就是，宗門的靈石丹藥，都是我等一刀一劍，做任務換來的，可不是給某些只會念詩的人拿來揮霍的。”

譏諷之言，此起彼伏，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周遭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看熱鬧的弟子越聚越多，將此處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墨面色不改，只靜靜看著那柜后弟子：“王師兄，我再問一遍，這月例，給，還是不給？”

“不給又如何？”那王師兄將賬簿一合，往柜上一拍，索性撕破了臉皮，“李墨，我勸你還是回去多作幾首詩，看看能不能從天上掉下靈石來！”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李墨緩緩握住了腰間的鐵劍。他不惹事，卻也不怕事。今日之事，他若退了，日后在這內門，便再無寧日。

就在此時，一道溫和卻不失力度的聲音，自人群外傳來。

“噫，何事喧嘩至此？”

眾人回頭，只見一名身著執事服飾的中年修士，正緩步走來。他面容儒雅，手持一卷書冊，與這殿內銅臭混雜的氣氛格格不入。

“是孟執事。”

“外門藏書樓的孟執事？他怎么來內門了？”

有人認出了來人，低聲議論。

那王師兄見到來人，氣焰也收斂了幾分，拱手道：“孟執事，一點小事，我等正在處理。”

孟執事并未理他，目光穿過人群，徑直落在了李墨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亮色，拱手笑道：“這位，想必便是憑詩入閣，引動祖師賜福的李墨李師弟了？”

李墨見來人并無惡意，也還了一禮：“正是弟子，見過孟執

事。”

“幸會，幸會。”孟執事臉上笑意更濃，“在下孟嘗，于外門藏書樓當值，平生最愛詩文。當日李師弟那首‘長風破浪會有時’，孟某聽聞之后，三日不絕于耳，當真是氣魄非凡，胸襟過人啊！”

他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讓周遭弟子面面相覷。

孟嘗話鋒一轉，看向那王師兄，眉頭微蹙：“孟某方才在外面，似乎聽見有人說，宗門資源不是給念詩的人浪費的？不知是何道理？”

王師兄臉色一白，支吾道：“執事誤會了，我等并無此意……”

“既無此意，為何克扣李師弟的月例？”孟嘗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威嚴，“莫不是，你們覺得，李師弟這般能引動天道共鳴的詩才，還抵不過幾塊下品靈石？”

王師兄額頭見了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孟嘗不再看他，轉而對李墨笑道：“李師弟，今日孟某恰逢其會，也想厚顏求師弟一首佳作，不知可否賞光？若能得師弟墨寶，今日你這月例，乃至修行所需，孟某愿一力承擔，權當潤筆之資，如何？”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一名執事，竟自掏腰包，只為求一首詩？

李墨心中一動。蘇筠的庇護，如一柄利劍，能退敵，卻也容易讓他人將自己看作依附強者之輩。今日這孟執事，卻給了他一個用另一種方式立足的機會。

他看了一眼面色如土的王師兄，又掃過周圍那些神色各異的弟子，緩緩點頭，朗聲道：“既蒙孟師兄雅意，弟子便獻丑了。”

他未曾思索，也未曾醞釀，仿佛那萬千詩篇，早已烙印于魂魄深處。

李墨退后一步，立于殿中，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這殿宇樓閣，看到了那萬古之前的雄奇山川。

他深吸一口氣，一股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氣勢，自他身上升騰而起。

“噫吁嚱，危乎高哉！”

開口五字，便如平地驚雷，聲調陡然拔高，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驚嘆與險峻，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一句出，雖未引動天道異象，但在場所有修士，無論修為高低，竟都覺心神一顫，眼前仿佛憑空幻化出一條懸于云端、無處落腳的崎嶇古道！

李墨不管不顧，繼續吟哦：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詩句如刀劈斧鑿，字字鏗鏘，帶著一股雄渾磅礴之勢，將那奇絕險峻的意境，一筆筆刻畫在眾人心間。

整個庶務殿，雅雀無聲，唯有李墨那激昂頓挫的聲音在回蕩。

眾人只覺呼吸都為之停滯，仿佛自己也成了那欲度蜀道的旅人，面對著那令人絕望的天塹，心生無盡的渺小與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