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冰冷的碎銀躺在油膩的破桌板上，閃爍著與這絕望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冷硬光澤。堂屋內(nèi)死寂一片，只有油燈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和林燦粗重的喘息。

刀疤臉虎哥臉上的兇悍瞬間凝固，化作驚疑。他死死盯著那兩塊銀子，又猛地抬頭，如同毒蛇般盯住林煜：“你……替他還？”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沙啞，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一個被國公府掃地出門、被親爹都打算賣掉抵債的廢物，身上居然藏著二兩銀子？還大言不慚說要替林燦還那三十兩的巨債？

地上的林燦也忘了哀嚎，傻愣愣地看著林煜，又看看銀子，眼中爆發(fā)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絲貪婪。

林父那只握著筆、懸在賣身契上方的手劇烈顫抖著，墨汁滴落在紙上，暈開更大一片污跡。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兩塊銀子，又猛地看向林煜，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茫然，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這銀子從哪來的？這孩子想干什么？

林煜仿佛沒看到眾人各異的目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他緩緩伸出手，用兩根手指拈起其中一塊碎銀，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冰冷的銀塊在他指尖輕輕轉(zhuǎn)動，反射著昏黃的燈光，刺得人眼睛發(fā)痛。

“二兩，是定金。”林煜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剩下的二十八兩，還有十天寬限，是吧？”

虎哥眼神閃爍，兇光重新凝聚，夾雜著被挑釁的暴怒：“是又怎樣？小子，你以為拿出二兩就能唬住老子？十天？就憑你？”他嗤笑一聲，充滿了鄙夷。

“就憑我。”林煜的嘴角極其細(xì)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笑意。他指尖拈著的那塊碎銀被他輕輕一彈，銀塊在空中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又穩(wěn)穩(wěn)落回他掌心。“這二兩，我能讓它翻倍。甚至……更多。”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針，精準(zhǔn)地刺入虎哥那雙驚疑不定的眼睛：“虎哥，你們開賭坊的，最信的不就是這個‘賭’字嗎？眼下就有一個現(xiàn)成的局，就賭我這二兩銀子能不能在你們眼皮底下，變成四兩、八兩……甚至更多。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賭？”虎哥和旁邊的豹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荒謬和一絲被點燃的兇戾興趣。一個喪家之犬，拿著二兩銀子，要跟他們賭坊的人賭？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想怎么賭？”虎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變得危險而貪婪，像盯上了獵物的豺狼。他倒要看看，這個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樣。

林煜的目光掃過虎哥腰間鼓囊囊的地方，那里顯然藏著賭徒常備的家伙什。他聲音平穩(wěn)，吐出一個字：

“骰子。”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地上如同爛泥般的林燦，又看向虎哥，嘴角那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絲：“就賭最簡單的，大小點。一局定勝負(fù)。我贏了，這二兩變四兩，外加林燦這條賤命再多喘十天安穩(wěn)氣。我輸了……”

林煜的視線緩緩移向桌上那張墨跡未干的賣身契，聲音陡然變得如同寒冰墜地：

“我輸了，這張紙我立刻畫押！連同這二兩銀子，一起歸你！我林煜，心甘情愿賣身給王老爺，為奴為仆，絕無二話！如何？”

“嘶——！”

地上的林燦倒吸一口冷氣！

林父的身體猛地一晃，差點栽倒，看向林煜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不解！這孩子瘋了！他一定是瘋了！拿自己去做這種必輸?shù)馁€注？！

虎哥和豹哥的呼吸卻同時粗重起來！兩人眼中兇光暴漲，隨即被巨大的貪婪徹底淹沒！二兩銀子加一個自愿簽賣身契的、曾經(jīng)在國公府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橫財！這小子根本就是在找死！骰子？在他們這些常年混跡賭坊的打手面前玩骰子？跟白送有什么區(qū)別？！

“哈哈哈哈哈！”虎哥爆發(fā)出一陣狂笑，充滿了志在必得的囂張，“好！有膽色！老子就跟你賭這一局！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輸?shù)眯姆诜　彼炔患按貜暮笱籽灷锾统鲆粋€油光發(fā)亮的牛骨骰盅和三顆磨損嚴(yán)重的骰子，“啪”地一聲拍在桌上！

“一言為定！”豹哥也獰笑著，堵死了林煜所有退路。

昏黃的油燈下，破敗的堂屋內(nèi)，氣氛瞬間變得凝滯而詭異。一方是兇神惡煞、勝券在握的賭坊打手，一方是身形單薄、面色平靜卻眼神決絕的少年。油膩的桌板上，一方是二兩碎銀和一張空白的賣身契，另一方是冰冷的骰盅和骰子。

林煜緩緩伸出手，指尖拂過冰冷的骰盅邊緣，目光落在骰子上那磨損的點數(shù)上，無人察覺的瞬間，他的指尖在骰子表面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辨識的凹點（三點）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不足一瞬，快得如同幻覺。

他抬起眼，迎向虎哥那充滿壓迫和貪婪的目光，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請搖盅。”

虎哥獰笑著，一把抓起骰盅，三顆骰子落入其中，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手腕翻飛，骰盅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般上下翻飛，帶起呼呼的風(fēng)聲，動作嫻熟而充滿力量感，顯然是個中老手！骰子在盅內(nèi)瘋狂跳動，發(fā)出密集而混亂的聲響。

林煜靜靜地站著，身體微微前傾，眼睛微瞇，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凝聚在了那小小的骰盅之上，捕捉著那混亂聲響中每一絲細(xì)微的變化。他的神情專注到了極致，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骰子碰撞的聲音。

“砰！”

骰盅被虎哥重重地扣在桌面上！塵埃落定！

虎哥臉上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笑容，一只手按在盅蓋上：“小子，猜吧！大還是小？猜中了，算你運氣好！猜不中……嘿嘿，就乖乖畫押吧！”

堂屋內(nèi)，林父面如死灰，林燦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煜那緊抿的唇上。

林煜緩緩抬起頭，臉上依舊沒有波瀾。他沒有立刻回答大小，而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那扣死的骰盅，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虎哥，手法不錯。可惜……三點那顆，灌鉛灌得不夠勻，落地聲……太沉了。”

虎哥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按在盅蓋上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林煜不再看他，目光平靜地落在骰盅上，仿佛穿透了那層木殼，看到了里面的點數(shù)。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在死寂的堂屋內(nèi)炸響：

“這一局，我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