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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斬妖司內亂

黃昏的小道上。

有一老一少騎著毛驢,披著霞光而行。

老者獨眼、獨臂、獨腿,提著煙斗,模樣歪瓜裂棗。少者容貌俊秀英挺,挎著一柄修長的環首刀,肩膀還立著一只模樣古怪的黑雀。

正是林濤一行。

韓千鈞離開的第二天,林濤便謝絕了薛柏峰的挽留,直接啟程回縣。此趟府城之行讓他意外發現,淮澤縣雖然不大,但水卻比想象中的要深。

走了一遭府城,實力倍增后。

他有這個自信趟入這片渾水。

“回縣之后,府城一行發生的事情,莫要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尋英使一事!”

眼瞧低矮的縣墻越來越近,王登轉頭提醒,“咱這一趟算是撞大運,若讓陳江知曉你也能去府城,說不定他狗急跳墻,冷不丁的對你下手!”

如今已經不是單純的名額之爭。

而是演變成了奪人官途,斷人前路的大恨。

被奪走機緣的那人,若是一輩子一事無成,也就罷了。若是看他高樓再起,誰人能心中不懼?恨不得將其按死,讓他永世無法出頭。

“知道。”

林濤點頭。

“這妖王要不要藏一藏?”他又看向黑雕。

“藏狗屁!”

黑雕張口就罵。

黑雕喚作‘列缺’,就是閃電的意思。

正七品境界,放歸山野,便是盤踞一方的妖王。

用韓千鈞的話來說,腦子不好使,脾氣又古怪。不過養著的這兩天來看,沒什么大問題,就像只模樣古怪的家雀。隨手掏出一顆丹藥喂給列缺:

“不用,它收斂妖氣后,武者看不出來。”

“不錯!”

列缺仰頭吞下丹藥,贊同點頭。

見一人一鳥都這么說,王登也不再多嘴,兀自抽著煙:

“九月初九,咱就去府城看大門,你也去府城任職。四個月只是轉眼,就希望縣城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顯然,他希望落空。

此時正值傍晚,縣城本該人聲鼎沸,炊煙裊裊,但卻是出奇的冷清。

不但氣氛不對,風聲鶴唳,還有捕快在挨家挨戶的查訪。路人行色匆匆,難掩臉上懼色。家家戶戶更是門房緊閉,兩旁商鋪門可羅雀。

遠遠的還瞧見三三兩兩的刑者,快速在屋檐上掠過。

“這是……”

王登愣了一愣。

“林校尉,您回來了?”

驚喜帶著激動的聲音傳來。

轉首望去,只見挎著刀,身著皂衣的趙捕頭滿臉憔悴的站在那,左臂的袖子居然空空蕩蕩。

“你這是怎么了?”

林濤緊蹙眉頭。

“您有所不知,近日里縣城鬧了妖祟。”

趙捕頭苦澀一笑:

“好死不死,結果被我撞見了,對方只一個照面便切斷了我的胳膊。若不是斬妖司的衛校尉出手,咱怕是連這條命都丟了……”

趙捕頭徐徐道來,二人這才明白怎么回事。

早在他們去府城之前,縣里就已經不對勁了——

一開始,陸續有人失蹤,但只是三兩個,也無人報案,誰都沒當回事。可誰能料到愈演愈烈,不過三五日,失蹤人數多達三五百。

甚至不少都已經絕戶了。

老少盡沒,家中只有滿地鮮血。

斬妖司懷疑是妖祟報復,和衙門聯手搜尋,一連數日無果,卻被趙捕頭巡邏時給撞見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也從未聽過。”

提起當晚的事,他牙關都在打顫:

“我路過東街長巷,聽見有些響動,拿著燈籠一照。結果就瞧見一頭怪物蹲在巷子里,正抓著一條胳膊在那啃。它的牙口就和鍘刀一樣,一口下去就是一截。”

“我發現了它,它也瞧見了我!”

說到這,趙捕頭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它背對著我!可您猜怎么著?”

“我只是拿燈籠一照,居然瞧見它的后背竟然裂開了,直接現出無數道裂痕,像是被千刀萬剮出來的傷口,每一道傷口里就好像有蛆蟲在拱。”

“后來我才知道,那不是傷口,是一只只閉合的眼睛!我就那么看著那些眼睛一只只睜開,巷子里就像是有千百人看著我一樣……”

“我嚇壞了,想跑,但根本邁不動腿。”

“它只是一抬爪子,我還沒反應過來,提著燈籠的胳膊就被斬斷了……恰巧衛海校尉帶人途經,他嗅到了血腥味,那頭妖祟才匆匆逃走。”

聽著趙捕頭描述,林濤微微蹙眉。

這是什么怪物?

他也沒聽過。

“你說那妖祟有很多眼睛?”

王登忽然插嘴,見林濤疑惑看來,他小聲解釋道:

“這東西十多年前在縣里鬧過一陣子,斬妖司也曾捉拿過,還是葉千里親自督辦的。但可惜一無所獲,再后來就銷聲匿跡了,大家都認為它聽到風聲逃了!”

!?

這么說。

還是一頭潛匿了十多年的老妖?

“對對對,斬妖司內其他人也是這么說的。林校尉,這段時間我可是千盼萬盼,你回來了,我就安心了。你有所不知,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還有什么事?”

趙捕頭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

“總教習和司主打了起來,當時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了。據說,司主還吐血了。這事衙門都沒能按下去,如今縣內都快傳遍了,鬧的人心惶惶。”

怪不得家家戶戶閉門。

縣內最高戰力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內斗,哪還有心思除妖?

“為什么?”

林濤目光凝聚。

“這,這我哪清楚,我只是個捕頭……”

趙捕頭嘆氣。

“怎么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剛回來就聽見這兩件事情的王登倍感不妙,望了一眼林濤,心中也暗暗慶幸,幸虧到了七品,否則此時回城,無異于一腳踏入漩渦里。

實力不夠,很有可能直接就會被漩渦撕碎!

……

縣衙,殮房。

林濤揭開草席,入目便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首。

是當晚‘千眼妖祟’吃的那個。

妖祟吃人和野獸無異,先挑柔嫩的肺腑,再吃頭顱,最后才是四肢。所以這具尸骸,只有兩條腿和半條胳膊,連身份都沒法辨認——

因為失蹤的人太多了。

“因為斬妖司內亂,縣太爺沒敢讓咱們把尸首往那送,都停在了縣衙里。殮房都滿了,也沒人認領尸首……”

趙捕頭嘆氣。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衙門都被牽連。

林濤不語,又揭開臨床的草席,相差無幾。一連看了十數具,有的尸首只被吃了臟腑,然后就停了。

當然。

這只是對方吃剩下的,更多的怕是尸骨全無。

“以前也是這樣。”

王登拄著拐,跟在林濤身后:“當年那頭千眼妖祟,就是這么吃人,不挑,男女老少都有。不過,它這次要比十多年前狠,吃了快小千把。”

耳邊王登說著當年的案子。

那時他雖然已經殘廢,但也經歷了整個過程,也是殘尸停滿斬妖司的殮房。

不過。

那次沒有這一次猛烈。

“縣城亂成這樣子,陳江沒查嗎?”

林濤抬眸。

幾百上千,那可不是冰冷的數字,而是多少戶的家破人亡。

“沒,他坐在鎮斬妖司內,自從那場打斗之后,一步都沒有出去過!”

趙捕頭搖頭。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一旁的王登怒極反笑,“縣里都這樣了,他還坐鎮司署,莫非是怕妖祟圍攻斬妖司不成?還是說,這就是他養的妖祟在吃人?”

趙捕頭不敢摻和這話。

即便類似的消息都已經從斬妖司內傳出來。

“……”

林濤望著一具具殘破的尸骸。

確實有意思。

十多年前的老案子,又翻了出來,淮澤縣的這水啊——

太深了!

踏踏踏——

這時腳步陣陣,似有許多人趕來。

趙捕頭聞聲回首,瞧清情況,身子微微一顫。

只遠遠瞧見二三十位刑者,浩浩蕩蕩趕來,一眾人更是齊齊停在殮房之外,他們把大門堵住,嚴肅的神情中還摻雜著幾分視死如歸。

見到這陣勢,趙捕頭猜出有大事發生,說了聲告退,趕緊側著身子溜出殮房。

“何事?”

林濤抬手蓋上尸骸上的草席,抬眸看向眾人。

看他盤踞一方的姿態,梁淵不免疑惑。

才出去大半個月,怎么好似變了個人一般……這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甚至讓他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仿佛直面總教習和司主一般。

莫非到了七品?

不會吧!這才多久?

“陳江不管淮澤縣黎民百姓的死活,始終盤踞斬妖司內不肯邁出一步,甚至還鎮壓司主,禁止他出手除妖!弟兄們的怨氣很大,甚至還人懷疑千眼邪祟與他有關。”

念頭一閃而過,梁淵踏入殮房,拱手朗聲道:

“大家希望林校尉能替我們主持公道!”

“讓我主持公道?”

握著螭龍環首刀,林濤舉目一掃。

只瞧見殮房之外,有越來越多聞訊趕來刑者。

“上次我等只聚集了十幾人就貿然行動,所以才會被陳江輕易打散。這一次我們準備號召司內所有的弟兄,直接扳倒陳江,助司主重掌斬妖司!”

梁淵抬手:

“目前只有你有這威望!”

太爺府一戰,屠滅狐妖,一刀逼退陳江的戰績,林濤在司內威望攀升到極點。

他若是愿意扛起大旗,司內至少有七成刑者愿意追隨。

“林校尉!”

殮房外呼聲再起,人群中一陣騷動,只見衛海擠身而入,單膝跪地:

“懇請林校尉率領我等,捉拿總教習陳江,迎司主出山!”

好,好,好——

王登在一旁差點沒有拍掌稱快!

陳江可謂是眾叛親離,不但整個斬妖司對他不滿。就連連他不惜代價精心培養,想方設法也要送去府城的義子,竟然都選擇了背叛他。

“懇請林校尉率領我等,捉拿總教習陳江,迎司主出山!”

一剎那間,呼聲沖破殮房。

與此同時。

衙門,后院。

知縣正聽著趙捕頭的匯報,驟然響起的喝聲,驚的無數飛鳥四處逃竄,他目光驚恐的朝向殮房望去。

“知縣大人,至少有四成刑者都趕去了,我們是否?”

趙捕頭咽著吐沫。

“他們這是神仙打架,衙門沒辦法摻和,也沒有摻和的資格。”

知縣滿臉苦澀,隨即被深深的無力感所籠罩:

“希望他們能贏!”

聞言趙捕頭心頭一跳,忍不住問道:“那要是輸了呢?”

知縣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

……

望著齊齊單膝跪地的眾人,林濤沉默不語,徑直朝向殮房外走去。

“……”

眾人愣在原地,一陣面面相覷,難掩失望。

這是不愿?

也是!

雖說大半的刑者匯聚,但扛旗的那位,卻是要直面陳江。

那位,可是總教習。是他們進司之后,就教眾人習武的從七品武者,有七成的武者都與他有‘師徒情誼’。對方今年三十有六,精氣神都位于此生最巔峰的時期。

搖旗吶喊還行,直接面對?

“……”

王登也微微發怔。

如果林濤答應,他只為如何召集更多的人而憂慮,只為打輸了這一場怎么辦。可林濤一言不發的走開,王登卻是心中隱隱一痛,只覺得自己看錯了這個人。

理智告訴他,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已經有了去府城的名額,沒有必要摻和這趟渾水。可眼下這已經不僅僅是私人恩怨了,同時還事關淮澤縣二十萬黎民百姓的安危!

只顧自己,卻不顧黎民百姓嗎?

王登苦澀一笑,低頭抽煙,自己居然扶持出了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賬啊!

就在這時,走出殮房的林濤忽然停了下來。

他疑惑轉頭:

“還跪在那干嘛,不是說要拿下陳江嗎?”

!?

眾人愕然,旋即面露狂喜。

瞧著已是上前的林濤,斬妖司眾人漠然跟隨其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殮房。

踏踏踏——

整齊的腳步聲自遠而近的散開,越來越多的刑者看見隊伍,默默跟了上去。

從一開始的二三十,轉眼便至八九十。

司內的刑者,幾乎全部匯聚。

這般龐大的陣勢,也讓閉戶的百姓疑惑的或是透著門縫,或是打開門窗眺望。一開始是三三兩兩,接著越來越多,遠遠瞧著,他們朝向斬妖司走去。

“前面那人是誰?怎么斬妖司的所有人都跟著他?”

“林校尉,林爺!當日,屠滅了太爺府狐妖的就是他……”

“原來是他!”

“看來斬妖司的內亂要停了!”

不多時,眾人已至。

遙遙只見偌大的斬妖司,已經塌陷近半,一片兵荒馬亂之色。就連門口的石獅也碎了一頭,另外一頭只剩下殘渣底座。反倒是那扇漆紅的大門保存完好,遮掩住了司內的一切。

林濤伸手,輕輕推開大門。

吱呀——

沉重的呻吟聲響起。

司署大殿中,陳江盤踞一方,聽見動靜的他緩緩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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