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風拍打在臉上，程勇緊握船舷欄桿，看著遠處漸漸顯現的島嶼輪廓。棲霞島比他想象中要大——中央是陡峭的山峰，四周環繞著黑色礁石，像一只蟄伏的巨獸。

“還有二十分鐘靠岸。“船長是個滿臉皺紋的老海狗，嘴里叼著劣質雪茄，“提醒你，那島邪門得很。三年前有伙漁民上去后就再沒回來。“

程勇沒接話，只是檢查了一下手槍彈匣。陸明遠的記憶告訴他，這種天氣最適合隱蔽登陸——低垂的云層能遮擋無人機偵察，洶涌的浪濤能掩蓋引擎聲。

“錢在座位底下。“他最后說道，“按約定，明晚同一時間來這里接我們。“

“只等一小時，過時不候。“船長吐了口煙圈，“這鬼地方我半分鐘都不想多待。“

程勇走向船艙，林妍正在整理裝備。她今天換了身黑色作戰服，頭發利落地扎在腦后，腰間別著手槍和匕首。看到程勇進來，她舉起一個小型探測器。

“島上電磁干擾很強，通訊設備可能失靈。“她調出掃描結果，“東側海灘有金屬反應，應該是周琮的人。“

程勇接過探測器，陸明遠的軍事知識自動解析著數據——至少十五人，攜帶重型武器，呈扇形防御陣型。完美的伏擊圈。

“我們換地方登陸。“他指向島西北角的一片礁石區，“這里地形復雜，他們不會布防。“

林妍皺眉：“但礁石區沒法靠岸。“

“不用靠岸。“程勇從背包取出兩個小型呼吸器，“潛水過去。“

林妍的眼睛微微睜大：“你什么時候計劃的這個？“

“剛才。“程勇自己也有些驚訝于這個突然冒出的方案，但陸明遠的記憶告訴他這是最佳選擇，“潮汐方向有利，水下能見度低，他們發現不了。“

林妍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是陸明遠的戰術思維...還是程勇的隨機應變？“

程勇沒有回答。事實上，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想法是自己的，哪些是陸明遠的。就像兩種顏色的墨水混合后，再也無法分離。

橡皮艇在距岸邊三百米處悄悄放下水。程勇和林妍穿著潛水服滑入漆黑的海水，只靠指南針指引方向。水下能見度幾乎為零，冰冷的海水如無數細針刺入皮膚。

二十分鐘后，程勇的腳觸到了礁石。他們悄悄浮出水面，隱蔽在一塊巨大的礁石后面。岸上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灌木的沙沙聲。

“安全。“林妍掃描四周，“實驗室入口應該在半山腰。“

他們卸下潛水裝備，換上作戰服。程勇的手槍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陸明遠的肌肉記憶讓這個陌生武器感覺像身體的一部分。

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兩人沿著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爬。程勇的呼吸逐漸急促，但身體卻出奇地適應這種高強度運動——這是陸明遠常年健身的結果，現在成了他的優勢。

半山腰處，一塊看似普通的巖壁上刻著幾乎被苔蘚覆蓋的標記：ΔK-7。程勇撥開苔蘚，露出一個生物識別面板。

“視網膜掃描。“林妍退后一步，“你來。“

程勇湊近面板，紅光掃過他的眼睛。幾秒鐘的靜默后，巖壁突然裂開，露出一個金屬通道。

“歡迎回來，陸博士。“機械女聲在空蕩的通道中回響。

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門，程勇輸入從意識空間獲得的密碼。門緩緩滑開，撲面而來的是刺骨的冷氣和...血腥味。

實驗室中央躺著三具尸體，都穿著黑色作戰服。程勇蹲下檢查最近的尸體——頸部干凈利落的割喉，血跡還未完全凝固。

“不是槍傷。“林妍低聲道，“專業殺手的手法。“

程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陸明遠的記憶自動分析著現場——殺手不超過兩人，行動迅速精準，目標是清除周琮的隊伍而非占領實驗室。

“有人搶在我們前面。“他站起身，“小心點，可能還在里面。“

實驗室比茶園那個大十倍不止，分為多個區域。他們謹慎地穿過設備區，來到一個圓形大廳。正中央是個類似核磁共振儀的巨型裝置，周圍環繞著六個培養艙——其中三個已經被打碎，粘稠的培養液流了一地。

“意識分離機...“程勇走向主控臺，陸明遠的專業知識讓他立刻認出了設備用途，“但被改裝過。“

林妍檢查著破損的培養艙：“這些不是普通容器...里面有神經接口。“她突然倒吸一口氣，“程勇，看這個！“

程勇走過去，看到艙體上貼著的標簽：【載體7號-程勇】。其他兩個破損艙體分別標著【載體5號】和【載體6號】。

“他們在培養克隆體...“程勇的胃部一陣絞痛。那些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造軀體，正泡在綠色培養液里，等待被某個意識占據。

一聲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從走廊傳來。程勇立刻關掉手電，拉著林妍隱蔽在設備后面。黑暗中，兩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確認清除完畢。“一個男聲低聲道，“只剩主實驗室了。“

“林楓先生要的東西在保險柜里。“另一個聲音回答，“別搞砸了。“

程勇和林妍交換了一個眼神。林楓的人！他們屏住呼吸，看著兩個黑影走進大廳。月光透過天窗灑進來，照亮了來者的面容——兩個亞洲面孔的男子，穿著沒有任何標志的黑色作戰服，動作如貓般輕盈。

其中一人徑直走向墻上的保險箱，開始輸入密碼。程勇握緊了手槍，但林妍按住他的手腕，搖搖頭。

保險箱打開了，那人取出一個金屬盒，對同伴點點頭。就在他們轉身要離開時，林妍突然沖了出去！

“站住！“她舉槍瞄準，“放下盒子！“

程勇來不及阻止，只能跟著現身。兩個殺手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以驚人的速度分散開來。其中一人扔出某個東西，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滿整個空間。

閃光彈！程勇本能地閉眼射擊，聽到一聲悶哼。等視力恢復時，看到一個殺手已經倒地，另一個挾持著林妍退向走廊。

“別過來！“殺手將匕首抵在林妍喉嚨上，“再動一步我就...“

程勇沒等他說完就扣動了扳機。子彈精準命中殺手眉心，血漿噴濺在墻上。林妍掙脫開來，臉色蒼白。

“你...怎么做到的？“她盯著程勇，“那種角度...“

程勇自己也愣住了。那一槍完全出于本能，是陸明遠的肌肉記憶在操控他的身體。更可怕的是，殺人后的冷靜——沒有惡心，沒有顫抖，只有完成任務般的平靜。

“盒子。“他轉移話題，走向倒下的殺手。金屬盒摔在一旁，已經打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張紙條：

【恭喜通過第一關。第二關在記憶迷宮等你。——L】

“林楓在玩什么把戲？“林妍撿起紙條，手指微微發抖。

程勇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主控臺屏幕上閃爍的提示吸引：【記憶迷宮協議已激活】。陸明遠的記憶立刻識別出這個術語——天穹項目的終極測試，設計用來評估意識融合度的虛擬空間。

“這是個陷阱。“程勇走向主控臺，“林楓知道我們會來，故意設下這個局。“

“那我們更應該離開。“林妍抓住他的手臂，“趁援兵還沒到...“

“不。“程勇甩開她的手，“這正是他想要的——讓我們逃跑，放棄實驗室里的答案。“他指向屏幕，“記憶迷宮里有陸明遠留下的東西，我必須知道是什么。“

林妍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太危險了！沒有專業監護，意識可能永遠困在虛擬空間。“

程勇已經坐在了連接椅上，將電極貼片貼在太陽穴上：“那就十五分鐘后強制喚醒我。“

“程勇！“

“這是命令。“他聽見自己用陸明遠的口吻說道，“如果我失去意識...用歸零協議。“

林妍的嘴抿成一條細線，但最終開始操作控制臺。程勇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實驗室逐漸模糊。最后的畫面是林妍復雜的表情，和她右手無意識摩挲后頸的小動作...

然后，黑暗。

......

白光。程勇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墻壁是半透明的，隱約能看到后面有無數房間，每個房間都在播放不同的記憶片段。

“歡迎來到記憶迷宮。“

程勇轉身。陸明遠站在那里，這次穿著正式的西裝，像個等待多時的主持人。

“又是你。“程勇冷笑，“這次想灌輸什么記憶給我？“

“不是我找你。“陸明遠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是他。“

迷宮墻壁突然變得完全透明，程勇看到中央控制室里站著一個人——他自己。不，準確說是穿著建筑工裝的程勇，正茫然地環顧四周。

“那是...真正的我？“

“如假包換。“陸明遠微笑，“隨著記憶融合加深，你的原始意識被擠壓到這個角落。很快，它將完全消失。“

程勇沖向墻壁，想要觸碰那個自己，卻被無形屏障擋住。工裝程勇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露出驚恐的表情。

“為什么讓我看這個？“

“因為選擇的時候到了。“陸明遠的聲音突然變得立體，從四面八方傳來，“完全融合，或者徹底分離。沒有第三條路。“

迷宮開始旋轉，墻壁上的記憶片段加速流動。程勇看到自己——不，是陸明遠——在實驗室熬夜工作；看到“自己“在董事會上冷酷地裁員；看到林妍衣衫不整地從某個酒店房間離開...

“這些是你的記憶！“程勇大喊，“不是我的！“

“很快就是了。“陸明遠的身影開始膨脹，變得巨大無比，“接受現實吧，程勇。那個建筑工人早該死了，是你竊取了我的生命！“

迷宮的墻壁向內擠壓，無數記憶碎片如雪花般落下，粘在程勇身上。每接觸一片，他就失去一部分自我，同時獲得陸明遠的記憶和情感。

工裝程勇在控制室里瘋狂拍打玻璃，嘴巴張合像是在呼喊，但聽不到聲音。程勇突然意識到，那就是他最后的“本我“，正在被系統隔離。

“不...“他掙扎著向那個自己伸出手，“那才是我...我才是程勇...“

陸明遠的聲音如雷鳴般回蕩：“承認吧，你已經更像陸明遠了。看看你殺人時的冷靜，策劃時的冷酷，思考時的精密...哪點還像那個工地苦力？“

程勇低頭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陸明遠修長干凈的手指。他摸向臉龐，觸到的是陸明遠棱角分明的下頜線。

“我...我是...“

迷宮旋轉得更快，記憶碎片如暴風雪般將他吞沒。程勇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溶解，融入陸明遠的龐大記憶海洋。最后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做點什么，否則將永遠消失。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事——所有流動的記憶片段中，都沒有陸明遠七歲前的畫面。一個商業巨子的童年記憶，怎么可能完全空白？

除非...被刻意刪除了。

這個發現像黑暗中的燈塔，給了程勇一絲清明。他拼命集中注意力，不再抵抗記憶碎片的侵襲，而是主動尋找其中的異常點。

果然，在某個幾乎被淹沒的碎片中，他看到了異常——年幼的陸明遠站在實驗室里，一個右手有“S“形疤痕的老者正在給他注射某種藥物。

“記憶是可以偽造的。“程勇突然大喊，“你不是陸明遠！“

整個迷宮劇烈震動，陸明遠的巨像出現裂痕：“胡說什么！“

“陸明遠七歲前的記憶哪去了？“程勇繼續質問，“為什么所有早期記憶都有那個疤痕老者？你是誰？“

巨像開始崩塌，迷宮墻壁出現裂痕。程勇感到一股強大的排斥力，像是系統在緊急清除某個危險程序。他趁機沖向控制室，撞向那面隔離“本我“的玻璃。

撞擊的瞬間，現實與虛擬的界限被打破。程勇看到兩個記憶流——陸明遠的和自己的，像兩條平行線延伸向遠方。而在它們之上，還有第三條線，一個偽裝成陸明遠的異質意識！

“林楓...“程勇恍然大悟，“你在陸明遠大腦里植入了自己的意識副本！“

整個迷宮開始崩潰，陸明遠的形象扭曲變形，最終變成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正是照片上的林楓。他憤怒地咆哮著，試圖阻止程勇接觸控制室里的“本我“。

太遲了。程勇已經沖破屏障，抓住了那個工裝自己。兩個版本的意識如鏡像般重合，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現實中的程勇猛地睜開眼睛，從連接椅上彈起來。實驗室的天花板在旋轉，嘴里滿是血腥味——他又咬破了舌頭。

“程勇？“林妍擔憂的臉出現在視野里，“你還好嗎？“

程勇艱難地坐起來，頭痛欲裂，但思維異常清晰：“不是陸明遠...是林楓...他在陸明遠大腦里植入了自己的意識副本...“

林妍的表情瞬間凝固：“什么？“

“記憶迷宮里的不是真正的陸明遠意識。“程勇抓住控制臺邊緣站起來，“是林楓的復制體！他一直在操縱陸明遠，就像現在想操縱我一樣！“

林妍的臉色變得慘白：“這...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程勇調出主控臺日志，“看這里——'意識種子協議'，日期是陸明遠十五歲那年。他被植入了林楓的意識種子，這些年所謂的'天才決策'，很可能都是林楓在暗中影響！“

林妍的手不自覺地摸向后頸，那個程勇多次注意到的位置：“那我們該怎么辦？“

程勇看向意識分離機，一個瘋狂的想法在腦中成形：“我們給林楓一個驚喜。“

他快速操作控制臺，調出一個隱藏協議：【意識凈化程序】。陸明遠的記憶告訴他，這是為應對意識污染設計的緊急方案，從未實際測試過。

“你要做什么？“林妍緊張地問。

“把林楓的意識副本從我的大腦里清除出去。“程勇開始設置參數，“同時保留陸明遠的記憶和知識。“

“太危險了！如果失敗...“

“比變成林楓的傀儡更危險嗎？“程勇已經躺上了分離機平臺，“幫我啟動程序。如果十分鐘后我沒醒來...你知道該怎么做。“

林妍咬著嘴唇，最終點了點頭。程勇閉上眼睛，感到冰冷的電極貼在頭皮上。機器啟動的嗡鳴聲中，他聽到林妍最后的問題：

“程勇...你真的還是程勇嗎？“

這個問題伴隨他再次墜入黑暗。而這一次，他不再確定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