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晨鐘穿透薄霧，驚起檐下幾只灰鴿。沈硯雪抱著厚重的案卷穿過回廊，衣袖掃過廊柱時帶落幾滴晨露。她駐足整理被露水沾濕的袖口，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西府海棠上——花期已過，卻反常地開了幾朵殘花，在晨光中顯出幾分妖異的紅。

蕭云璟的書房門半掩著，里面傳來青銅羅盤轉動的輕響。沈硯雪輕叩門扉，聽見里面傳來一聲慵懶的“進“。

“下官查到些線索?！八龑妇碓谔茨景笌咨蠑傞_，青瓷鎮紙壓住卷角，“江州近三年的童役名冊有問題?！?

蕭云璟今日穿了件雨過天青色的直裰，腰間玉佩懸在羅盤上方，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他伸手撥開案卷上的流蘇，指尖停在某個朱批上：“每縣每年征召不過二十人，但實際押送進城的...“

“至少雙倍?！吧虺幯┓_另一冊，“更蹊蹺的是，這些'多余'的童役都集中在七八歲的男童，且生辰多在臘月。“

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明遠挾著一身秋寒闖入，玄色勁裝上還帶著露水痕跡。他身后跟著滿臉不耐的燕三娘，后者正用絹帕擦拭短刀上的血跡，后頸處那道寸許長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顯眼。

“漕幫在官道截獲一批貨?！瓣懨鬟h將染血的布包擲在案上，斷裂的鐐銬當啷作響，“押送的是孩童。“

燕三娘抱臂靠在門框上，刀尖有意無意地指向陸明遠后背：“手腳都戴著這種鐐銬，說是朝廷征召的童役?！八湫σ宦?，“我瞧著倒像囚犯?！?

蕭云璟拾起鐐銬細看，忽然指尖一頓——內側刻著細小的蓮花紋，十二片花瓣中有一瓣染著暗紅。

“紅蓮教的血祭標記。“他抬眼看向窗外陰沉的天色，“看來我們該去趟江州了?！?

三日后黃昏，江州城墻在暮色中如巨獸蟄伏。守城兵卒正在刁難一個佝僂老者，粗魯地翻檢他破舊的包袱，干糧碎屑撒了一地。

“官爺行行好，小老兒真不知道什么童謠...“

“放屁！“兵卒一腳踹翻包袱，“前兒西市有人唱那邪曲，就是你這樣的老貨！“

陸明遠握緊韁繩，指節發白。正要上前時，一抹靛藍色身影已閃到兵卒身后。燕三娘今日束著高馬尾，提刑司銅牌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這位軍爺。“她笑吟吟按住兵卒肩膀，指尖不知何時已抵住對方頸后要穴，“欺凌老弱，是江州府的規矩？“

兵卒吃痛松手，待要發作時瞥見她腰牌，頓時變了臉色。蕭云璟適時晃著湘妃竹折扇過來，往兵卒手里塞了塊碎銀：“我家丫頭脾氣急，軍爺多包涵?！?

入城后，燕三娘甩開陸明遠拽她袖子的手：“多事！“

“你太招搖?！瓣懨鬟h皺眉，聲音壓得極低，“我們是暗訪?！?

“暗訪？“燕三娘嗤笑，短刀出鞘三寸，刀尖挑向城墻，“看看這個?！?

朱砂寫就的告示墨跡未干：嚴禁傳唱邪謠，違者杖八十。落款是刺史劉承德的花押，旁邊蓋著詭異的蓮花印。更令人心驚的是，告示下方還貼著七張緝拿令，每張都畫著七八歲男童的肖像。

沈硯雪輕撫告示邊緣：“紙是上好的金粟箋，墨里摻了金粉?！八c蕭云璟交換了個眼神，“三品以上官員才準用的規制?！?

醉仙樓的天字號房里，燭火將四個人的影子投在窗紙上。陸明遠正在輿圖上標記漕幫提供的可疑地點，燕三娘突然將短刀釘在城西某處，刀身輕顫。

“老倉巷的廢棄糧倉?！八讣忭樦侗p旋，“昨夜有七輛蒙著黑布的馬車進去，再沒出來。“

蕭云璟把玩著霽藍釉茶盞，盞中茶湯映著他若有所思的面容：“巧了，劉承德明日要在府上辦五十壽宴?！八麖男渲腥〕鰻C金請帖，“特意邀請江南絲綢商蕭公子赴宴。“

“分頭行動。“沈硯雪將幾包藥粉推給燕三娘，“你混入舞姬查探孩童下落，我們正面會會這位劉大人?！?

陸明遠突然按住輿圖：“等等。“他的劍尖點在老倉巷與刺史府之間，“你們看這條水道——“

“護城河支流?！把嗳锊[起眼睛，“童謠里說的'血滿溪'...“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輕響。陸明遠劍光一閃，窗紙破開的瞬間，一支羽箭釘入案幾，箭尾纏著染血的布條。箭簇在燭光下泛著幽藍光澤。

燕三娘縱身躍上屋檐，青瓦在她腳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月光下，一道黑影正掠過屋脊。她甩出三枚柳葉鏢，最后一枚擦著對方小腿劃過，帶出一線血光。黑衣人踉蹌了一下，卻還是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舍間。

“漕幫的暗號?！瓣懨鬟h展開布條，上面歪歪扭扭畫著七個圓圈，最后一個還在滲血，“第七個孩子出事了?！?

子時的刺史府后院靜得詭異。燕三娘借著舞姬彩排的掩護，輕盈地翻上西廂房的屋頂。琉璃瓦在她腳下冰涼如刃，遠處隱約傳來絲竹聲，卻襯得這偏院愈發死寂。

她伏在鴟吻后觀察，本該存放壽禮的偏院竟有重兵把守。更奇怪的是，守衛都戴著紅繩編織的手環——紅蓮教信徒的標志。

突然，后頸的疤痕刺痛起來。這處舊傷每逢陰雨天就會發作，此刻卻晴空萬里。她下意識摸向傷疤，指尖觸到一絲溫熱——是血。

“看夠了嗎？“

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燕三娘旋身揮刀，寒光劃破月色，卻被一柄鐵扇格住。月光下站著個戴青銅面具的男子，腰間懸著十二蓮紋玉佩，面具眼洞后是一雙蛇般的豎瞳。

“血蓮衛？“她冷笑，短刀在掌心轉出銀色弧光。

面具人卻不戀戰，虛晃一招后突然撒出紫色粉末。燕三娘屏息后撤，還是吸入了少許。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她強撐著射出袖箭，趁對方閃避時滾下屋檐。

跌進灌木叢的瞬間，有人接住了她。熟悉的沉水香氣息撲面而來，她掙扎著抬眼，正對上陸明遠緊蹙的眉頭。月光從他身后照來，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

“逞能！“他低斥，卻將披風裹住她滲血的后頸，動作比語氣輕柔得多。

燕三娘想反駁，卻發現舌頭已經發麻。最后的意識里，只記得陸明遠背著她躍過高墻時，那句飄散在夜風里的——

“...這次又是我給你善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