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走后第三天,老頭突然在柜臺后煮起了茶。陶壺里飄出奇怪的氣味,像雨后泥土混著舊書頁的霉味。
「把這杯喝了。」他推給我一杯深褐色的液體,杯底沉著幾片干枯的、形似舌頭的葉子,「治你的『謊言繭』。」
我盯著杯子犯怵——作為「謊言成癮者」,我聲帶里的繭早把真話磨得生疼。但想起念念脖頸上消退的青紋,還是一仰頭灌了下去。瞬間喉嚨像被無數細針扎穿,咳出的痰里竟帶著幾片半透明的薄膜,飄在空氣里化作白煙。
「看到了?」老頭用茶勺敲了敲杯沿,「謊言繭是被假話喂大的,得用真話當藥引。」他指向櫥窗里的苔石,「念念爸爸的真話養著它,繭就沒了。」
總說「我很快樂」的西裝男
每周五傍晚,穿熨帖西裝的男人都會來換《百年孤獨》。他永遠掛著標準微笑:「今天簽了三百萬的單子,真痛快!」可書店吃掉謊言時,他袖口總會滲出冷汗——后來他用真話「我昨晚在天臺坐了整夜」換書時,我們才發現他西裝下藏著抑郁癥診斷書,而那本《百年孤獨》里,夾著他自殺未遂的遺書草稿。
聲稱「我記性很好」的老太太
拄拐杖的老太太總來換《追憶似水年華》,每次都拍著腦門說:「我還記得年輕時舞會的每支曲子!」但謊言被吃時,她鬢角的白發會簌簌掉落。直到某天她哭著說「我連女兒的臉都記不清了」,書店突然飄起舊報紙碎片——那是她女兒三十年前失蹤的尋人啟事,被她用謊言封存在記憶深處。
說「我不害怕」的拾荒少年
抱滿廢報紙的少年總來換《昆蟲記》,梗著脖子說:「巷子里的野狗我一拳能打跑!」可謊言吃掉時,他手腕的舊傷疤會泛白。當他終于說出「我怕黑,因為媽媽是在黑夜走的」,書店角落的甲蟲標本突然振翅,在墻上投出媽媽抱著他的影子
深夜關店時,我撞見老頭對著苔石發呆。他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那道彎彎曲曲的傷疤——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竟和櫥窗里苔石的紋路完全吻合。
「這疤是五十年前留下的。」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更沙啞,「那時我還不是守謊人,只是個給亡者刻墓碑的石匠。」
他指向苔石上模糊的人臉輪廓:「念念的爸爸,是我刻的最后一塊墓碑。他死前留了句話,讓我埋在碑底——『別讓我女兒用謊言活著』。」
老頭頓了頓,指尖劃過傷疤:「可我沒聽。他下葬第二天,我就在巷口看見念念媽拉著她,教她對鄰居說『爸爸去外地了』。那天我喉嚨突然劇痛,咳出的繭子掉在地上,就長成了這片苔衣……」
他從抽屜深處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塊未刻完的石碑,背面用朱砂寫著一行字:真話是死者唯一的呼吸。而石碑斷裂處的形狀,恰好能嵌進櫥窗里的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