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的冷氣比上次更刺骨。
姜臨推開金屬門時,白熾燈管滋滋閃爍,像是被某種力量干擾。地面凝結著薄薄的藍色冰霜,每走一步,腳下都傳來細碎的碎裂聲。
“第二片羽毛筆碎片……”
蜂巢網絡在他右手上標記的位置就在這里——太平間最里側的094號冷藏柜。
可當他走近時,卻發現柜門已經被強行撬開。
里面空空如也。
除了血跡。
鮮紅的、尚未凝固的血,在金屬板上勾勒出一個清晰的符號——
Ω
姜臨的后頸突然刺痛,斑痕像被電流擊中般擴散。他的視野瞬間扭曲,太平間的景象被替換成另一段記憶——
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林教授?)正將羽毛筆的碎片刺入094號尸體的眼眶。
“記憶污染開始。”男人對著錄音設備說,“樣本已激活,城市將在72小時內被重置。”
記憶斷裂。
姜臨踉蹌著扶住墻壁,耳邊響起細密的嗡鳴,像是無數人在低語。他猛地回頭——
太平間的所有冷藏柜同時彈開。
里面的尸體坐了起來。
它們的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蠕動的蜂巢結構,藍色的黏液順著臉頰滴落,在地面匯聚成細流,朝著姜臨腳下蔓延。
“標本師……回來了……”一具女尸的聲帶振動,發出機械合成的聲音。
姜臨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蜂巢紋路暴起,與尸體眼眶里的物質產生共鳴。劇痛中,他看清了真相——
這些尸體不是被喚醒的。
它們是被“污染”的記憶載體。
沖出醫院時,姜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街道上的行人看起來一切正常,但他們的影子卻不對勁——
某些人的影子偶爾會停滯半秒,或是突然多出一只手、一個頭,像是被篡改過的膠片畫面。
更可怕的是,姜臨發現自己的影子……
沒有頭。
咖啡店的玻璃映出他的倒影,脖頸以上空無一物。
“記憶污染已經開始影響現實……”
他摸出Ω芯片,金色的表面浮現出細小的裂紋,像是承受著某種壓力。芯片背面,原本模糊的坐標現在清晰起來——
青松孤兒院,地下室。
那里有第二片羽毛筆碎片。
可當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轉過頭時——
姜臨的血液凝固了。
司機的右眼泛著珍珠白的光。
“去哪?”司機微笑,聲音和太平間的女尸一模一樣。
姜臨最終徒步穿過三個街區。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地出現“影子異常”,甚至有人突然停下,直勾勾地盯著他,嘴角咧開不自然的弧度。
“標本師在看著你……”一個小孩扯住他的衣角,輕聲說。
姜臨甩開手,小孩卻咯咯笑起來,右眼珠“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蜂巢結構。
他的手機突然震動。
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
“別去孤兒院。陷阱。——V”
V?陸沉?
可陸沉明明已經……
姜臨死死盯著手機屏幕,直到第二條消息彈出:
“我在鏡子里。”
他猛地抬頭,看向街邊的櫥窗——
倒影中,陸沉站在他身后,機械右眼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芯片是鑰匙,也是鎖。”倒影的陸沉用口型說,“她騙了你。”
然后,倒影突然被撕裂。
紅雨衣的女人出現在櫥窗里,一把掐住了陸沉的喉嚨。
玻璃爆裂。
姜臨后退一步,卻發現自己的右手皮膚正在脫落,露出下面藍色的蜂巢結構。
“時間不多了……”
青松孤兒院的鐵門在風中吱呀作響,像是某種垂死生物的喘息。
姜臨站在銹蝕的柵欄前,右手皮膚下的蜂巢紋路正不受控制地蠕動。Ω芯片在他掌心發燙,金色的裂紋蔓延得更深了,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陸沉的警告仍在耳邊回響——“別去孤兒院。陷阱。”——但太平間的尸體、街道上異常的影子、櫥窗里被掐住喉嚨的陸沉倒影……所有線索都指向這里。
他抬腳踹開鐵門。
生銹的鉸鏈斷裂的瞬間,一股腐爛的甜味撲面而來。孤兒院的庭院里長滿齊腰的野草,每片草葉上都凝結著藍色的露珠。那些露珠在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姜臨走近時才發現,那不是水——是凝固的記憶液體,和太平間尸體眼眶里滲出的物質一模一樣。
主樓的門廊下,一個穿紅裙的小女孩背對著他蹲在地上。
姜臨的呼吸停滯了。
“周晚照?”
女孩沒有回頭,只是用手指在積灰的地面上畫著什么。姜臨緩步靠近,看到她在畫一個環形裝置——紅房間里的那個。裝置的中央站著六個火柴人,他們的頭頂懸著羽毛筆形狀的注射器。
“你折斷了第一次。”女孩突然開口,聲音卻不是孩童的清脆,而是帶著電子混響的沙啞,“但這次你來得太晚了。”
她轉過頭,姜臨的胃部猛地抽搐——
女孩的臉正在融化。
皮膚像蠟一樣剝落,露出下面珍珠白的機械結構。她的右眼仍然是人類的眼睛,但左眼已經變成了蜂巢狀的觀測儀,藍色的數據流在晶狀體表面滾動。
“你不是周晚照。”姜臨后退半步,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我是所有標本的初始記憶。”女孩的聲帶發出故障般的雜音,“你可以叫我‘母親’。”
她的胸腔突然裂開,露出里面旋轉的環形投影——
1998年6月17日,青松孤兒院地下室。
六個孩子被綁在金屬椅上,頭頂懸著羽毛筆注射器。穿白大褂的林教授站在控制臺前,而角落里,年幼的姜臨正偷偷折斷一支羽毛筆。
“你本該是第七個受試者。”女孩的機械手指向投影,“但你逃跑了,還污染了Ω血清。”
投影切換:成年姜臨被按在紅房間的環形裝置上,后頸被刺入某種發光的器械。
“所以這次,我們修改了你的記憶。”女孩的皮膚繼續剝落,露出更多機械結構,“讓你以為自己是追查真相的人,而不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姜臨的右手突然暴起,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女孩的喉嚨。蜂巢紋路順著他的手臂蔓延到女孩身上,像某種寄生植物找到了宿主。劇痛中,姜臨看到自己的皮膚也在脫落,露出下面藍色的光脈。
“原來如此。”女孩笑了,盡管她的發聲器已經被捏碎,“你早就被感染了。”
地下傳來機械運轉的轟鳴。整棟孤兒院突然震動起來,墻皮簌簌剝落,露出埋藏在磚石中的巨型蜂巢結構。那些六邊形的巢室里,每個都懸浮著一個發光的人形——十二個標本,正在蘇醒。
姜臨的Ω芯片突然浮到空中,投射出一段他從未見過的記憶:
2023年6月17日,濱河公園。
未來的姜臨(真正的標本師)將羽毛筆刺入自己的心臟。血液噴濺在十二個標本罐上,罐中的嬰兒同時睜開眼睛。
“這是上一次循環的終點。”女孩的機械身體開始崩解,“也是這次循環的——”
她的頭顱突然爆炸。
不是比喻。齒輪、電路和藍色的記憶液體真的在姜臨面前炸開,濺了他滿身。地下室的轟鳴聲變得更劇烈了,整棟建筑開始傾斜。姜臨踉蹌著沖向樓梯間,卻在拐角處撞上一面鏡子。
鏡中的倒影不是他自己。
是陸沉。
機械義體的外殼已經破損,露出下面真實的人類左眼。
“芯片是鑰匙。”倒影的陸沉用口型說,“把它插入環形裝置的核心。”
鏡子突然碎裂。姜臨低頭,發現手中的Ω芯片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把古老的黃銅鑰匙。
地下室的鐵門在他面前緩緩開啟,腥甜的風裹挾著記憶的碎片涌出。在深淵般的黑暗中,環形裝置的探針正發出饑渴的嗡鳴。
《記憶標本師》第七章記憶污染(下)
地下室的門在姜臨身后轟然關閉。
黑暗像實體般壓下來,唯有環形裝置的探針泛著幽藍的冷光。空氣里漂浮著記憶液體的結晶,每一次呼吸都刺痛著肺葉。姜臨握緊那把由Ω芯片變成的黃銅鑰匙,掌心被蜂巢紋路灼燒得發燙。
“你終于來了。”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環形裝置中央的金屬椅上,坐著一個穿紅雨衣的身影——但兜帽下沒有臉,只有不斷流動的藍色數據流,像投影在水幕上的殘缺影像。
姜臨的右手突然劇烈抽搐,蜂巢物質順著血管爬上脖頸。他踉蹌著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記憶的碎片上:
幼年的自己躲在孤兒院衣柜里,聽著外面孩子的慘叫。
陸沉被綁在手術臺上,機械義體與血肉強行融合。
周晚照的紅裙子在環形裝置中央綻開,像一朵枯萎的花。
“這里是記憶的墳場。”紅雨衣的身影抬起手,液態的數據流凝聚成羽毛筆的形狀,“每次循環的終點。”
環形裝置突然啟動,十二根探針同時指向姜臨。劇痛中,他看清了裝置基座上的鎖孔——與黃銅鑰匙完美匹配。
“芯片是鑰匙,也是鎖。”
陸沉的聲音突然在顱內炸響。姜臨猛地將鑰匙刺向自己后頸的斑痕,蜂巢物質與金屬接觸的瞬間,整個地下室亮如白晝。
【記憶回廊】
姜臨站在一條無限延伸的走廊里。
兩側的墻壁由無數記憶畫面拼接而成:孤兒院的火災、醫院的太平間、濱河公園的湖面……每個場景都在重復著不同的死亡。走廊盡頭,十二扇門排成環形,每扇門上都標注著標本編號。
094號門前站著周晚照。
這次是真實的她——紅裙子褪色發皺,右眼完好,左眼是空洞的黑暗。
“你折斷了第一次。”她指向094號門,“現在該結束它了。”
門后是紅房間的倒影。環形裝置上綁著六個孩子,而控制臺前站著穿白大褂的姜臨自己。
“我是000號實驗員。”
記憶如潮水涌來。二十年前,是他設計了記憶標本實驗;是他將羽毛筆刺入孩子們的后頸;也是他,在最后時刻折斷了羽毛筆,導致記憶污染爆發。
紅雨衣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
“你終于想起來了。”她的數據流凝聚成姜臨的臉,“我們是一體的。”
【環形核心】
現實中的地下室開始崩塌。
姜臨將黃銅鑰匙插入環形裝置的鎖孔,所有探針同時刺入他的身體。沒有疼痛,只有冰冷的記憶洪流——
第一次循環,他作為實驗員啟動了標本計劃。
第三次循環,他試圖救下周晚照,卻導致更大的污染。
第六次循環,他創造了Ω芯片,試圖鎖住蜂巢網絡。
而現在,第七次循環的終點,他終于明白了真相:
標本師從來不是敵人。
是他自己的另一面。
【終局選擇】
“結束循環的方法只有一個。”
周晚照的幻影握住姜臨的手,引導他將半片羽毛筆刺入自己的心臟。
“讓所有記憶在你這里終結。”
蜂巢物質順著傷口涌入心室,十二個標本罐在虛空中同時亮起。姜臨最后看到的,是天空裂縫緩緩閉合的景象。
而紅雨衣的女人,在消散前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