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堂寬敞的回廊里，幾個少年正圍著一個矮胖的身影，哄笑聲尖銳刺耳。這是高年級的幾個學生。

“瞧瞧！瞧瞧咱龜大少這護心鱗！”一個瘦高少年陰陽怪氣地拍著龜丞相之孫龜壽圓滾滾的后背，那里鑲嵌著三片流光溢彩、邊緣點綴著細碎金鉆的鱗甲，在幽暗的水晶燈下反射著炫目的光。“嘖嘖嘖，這一片就頂得上某些窮酸貨全副家當了吧？喂，那邊那個，說你呢敖玉小子！過來開開眼啊！”

敖玉抱著書卷，面無表情地貼著墻根走過，腳步未停。他身后，那刺耳的哄笑越發囂張：“裝什么聾？野種就是野種，連片像樣的鱗都沒有，窮光蛋！你娘也就靠訛詐別人過日子了！”

腳步終于頓住。敖玉回頭，漆黑的瞳孔深處壓抑著風暴，像暴風雨前深不見底的海。他沒說話，但那眼神讓瘦高少年下意識后退了半步，隨即又羞惱地挺起胸脯：“看什么看！廢物！”

敖玉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冷冷掃過龜壽那身閃瞎眼的鱗片，抱著書卷消失在轉角。

不遠處廊柱的陰影里，林緋斜倚著冰涼的玄冰柱，指尖正慢條斯理地捻著袖口暗袋里一張薄薄的玉片小冊子。冊子邊緣已被她摩挲得有些溫潤，上面歪歪扭扭記錄著一些名字和“罪行”，墨跡新舊不一，顯然積累有段時日了。

“窮光蛋…訛詐…廢物…”她低聲重復著，紅唇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指尖在小冊子上龜壽的名字上輕輕點了點，又劃到旁邊“李鱘”的名字上，“龜孫子…還有李家那老鱘魚家的崽子…嘴欠是吧？正好，本娘娘最近手頭又有點緊，拿你們練練手勁，順便給玉兒收點利息。”

她收起小冊子，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潛龍堂正廳之外。

正廳里書聲瑯瑯，教習正閉目搖頭晃腦地講著什么“龍族古訓”。龜壽坐在前排最顯眼的位置，挺著肚子，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塊柔軟的鮫綃擦拭著自己胸前那片最璀璨、鑲鉆最多的護心鱗，嘴角咧到耳根，享受著周圍投來的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這‘金曜鱗’可是北海萬年金鰲鰲甲心口最精華的一片！”他刻意放大了聲音，壓過教習的念誦，“上面鑲的可是天河星砂，一顆就值這個數！”他得意地伸出五根胖胖的手指，晃了晃。

就在這時，一片陰影籠罩了他。

龜壽不滿地抬頭，正對上林緋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冰眸。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化作驚愕和一絲本能的恐慌。

“哦？”林緋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寒氣的冰棱，輕易刺破了正廳所有嘈雜，連教習的念誦都戛然而止。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驚疑不定。

林緋的視線精準地落在龜壽胸前那片金光燦燦的鱗甲上，饒有興致地揚了揚下巴：“這片金鱗，看起來挺別致？鑲了金，還嵌著鉆？”

龜壽下意識想捂住胸口，但身體卻僵得動彈不得，只能結結巴巴地回答：“回…回娘娘話，是…是家祖所賜的護心…護心鱗…”

“是嗎？”林緋唇角那抹弧度深了些，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欣賞”意味，“本娘娘瞧著挺喜歡。借我鑒賞鑒賞，三日之后還你。”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借本書看看”。

龜壽腦子嗡的一聲，借？鑒賞？這分明是明搶！他張大了嘴，驚恐地看向旁邊的教習和其他同窗，卻發現所有人都避開了他的目光，噤若寒蟬。

“不…娘娘！這…這是我本命相連的鱗甲，不能…”龜壽的求饒帶著哭腔，話沒說完，林緋的手已經快如閃電地探出！

那涂著蔻丹、纖長好看的手指，此刻卻蘊含著撕裂金石的力量，精準無比地扣住了那片“金曜鱗”的邊緣！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瞬間撕裂了潛龍堂的寧靜！那聲音里蘊含的極致痛苦讓所有聽到的人頭皮發麻，渾身寒毛倒豎！

龜壽整個人像被雷擊中般劇烈抽搐，眼珠暴凸，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大滴大滴的冷汗和淚水混合著滾落。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蠻橫到極致的力量，正生生將那片與他血肉相連、神魂相系的護心鱗，從自己的胸膛上硬生生剝離！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聲伴隨著龜壽戛然而止的慘嚎（痛得發不出聲了）響起。鮮血瞬間染紅了他胸前的錦衣。

林緋捏著那片金燦燦、沉甸甸、邊緣還帶著新鮮血肉和碎鉆的鱗甲，指尖沾染著幾滴溫熱的血珠，仿佛只是摘了一朵帶刺的花。她隨意地掂量了兩下，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價值”，然后對痛得蜷縮在地、翻著白眼抽搐的龜壽慢悠悠道：“品相不錯，三日后來寒冰殿取。記住了，本娘娘借東西，是要收‘保管費’的，別空著手來。”說完，看也不看龜壽那副慘狀，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掃向后排一個臉色煞白、正努力把自己縮進椅子里的少年——李鱘的兒子李鯤。

李鯤對上那目光，嚇得渾身一哆嗦，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聲。

林緋卻只是對著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下一個，就到你爹了。”

李鯤兩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一股腥臊味在廳堂彌漫開。

整個潛龍堂死寂一片，只有龜壽壓抑的、瀕死般的嗬嗬抽氣聲。林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將那片價值連城的金鱗隨手丟給旁邊一個看傻了眼的侍衛：“拿個玉盒裝起來，別弄臟了。走，去李家。”她轉身，玄色裙裾劃過冰冷的地面，沒留下一絲多余的目光。

……

龍宮西側，緊鄰著蛇族某處隱秘據點的一片珊瑚礁深處，矗立著一座外表并不起眼、但用料極其奢華的府邸。門楣上掛著的巨大深海玄鐵匾額，刻著兩個古篆大字：李府。玄鐵匾額邊緣，竟用秘法鑲嵌了一圈細碎的深海冰魄晶，幽幽地散發著寒氣，光是這塊匾，就足以讓許多小水族傾家蕩產。

然而此刻，這府邸的主人李鱘，一條體型龐大、背部覆蓋著古老骨板、留著兩撇鯰魚長須的老鱘魚精，正焦躁不安地在鋪著厚厚暖玉地磚的大廳里踱步。他剛收到潛龍堂傳來的消息——龜丞相的寶貝孫子被龍妃娘娘當眾活撕了護心鱗！

一股寒意從李鱘的尾巴尖直躥天靈蓋。他知道，龍妃清算完小的，就該輪到他們這些依附蛇族的“老”的了。龜丞相是他最大的靠山，連龜丞相的孫子都遭此毒手，他李鱘算個屁？

“快！把庫房里那些…那些不太重要的深海寒鐵、沉銀，還有前幾年收的那批品相一般的珊瑚髓，趕緊裝箱！找個偏僻側門……”李鱘擦著額頭的冷汗，語無倫次地對管家吩咐。他現在只想破財消災，哪怕只是丟點肉出去喂飽那煞星。

話未說完——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李府都劇烈搖晃起來！

李府那兩扇用整塊深海翡翠原石雕琢、平日里被李鱘引以為傲、價值連城的大門，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轟然炸裂！無數碧綠的碎片夾雜著狂暴的水流，雨點般砸進大廳！

煙塵彌漫中，一個高大剽悍、紅發如火的身影當先踏著滿地狼藉走了進來，肩上扛著一條比她人還高的、鑲嵌著三顆赤金寶石的猙獰長鞭，鞭梢兀自跳躍著細碎的電弧。

“俺老大說了——”雷英豹眼圓睜，聲如洪鐘，震得大廳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收債太麻煩！俺們今天是來收‘觀賞費’的！李老頭，你這破門框鑲得還挺好看，俺先替你收著了！”她話音剛落，手中鞭子如同活物般一卷一甩，“咔嚓”一聲脆響，那被炸飛半邊的、同樣鑲滿冰魄晶的玄鐵門框竟被她硬生生從墻體上扯了下來！

沉重的門框帶著鑲嵌的冰魄晶，在地上砸出一個淺坑，濺起更多玉磚碎片。

李鱘看著自己耗費巨資打造的府邸大門眨眼間變成一地破爛，連門框都沒保住，眼前陣陣發黑，心口絞痛得幾乎要背過氣去。他哆嗦著指著雷英：“你…你們…強…強盜！”

雷英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俺老大心善，給錢就只是拆門框。再嘰嘰歪歪…”她手中長鞭猛地一甩，“啪”地抽在李鱘腳前半寸的暖玉地磚上，一道焦黑的裂痕瞬間蔓延開來，狂暴的電弧跳躍著，“俺連你這身老骨頭一起拆了當柴火燒！”

李鱘嚇得“噗通”一聲癱軟在地，兩股戰戰，腥臊味彌漫開。

“雷英，文明點。”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林緋慢悠悠地踱步而入，裙裾拂過滿地的翡翠碎渣和冰晶，她看也沒看癱在地上的李鱘，目光直接落在大廳中央那株半人高、通體由整塊紅珊瑚髓雕成的富貴牡丹上，“嗯，這珊瑚盆景，造型不錯，紅得也喜慶，搬回去給玉兒房里添點生氣。還有那邊架子上，那幾盒東海沉珠，光澤還行，可以給霜降當彈珠玩。哦，墻角堆的那些深海玄鐵錠，正好給侍衛們打幾把新刀……”

她如數家珍，手指隨意點過廳中一件件價值不菲的擺件、材料。她每點一樣，雷英就虎吼一聲，她身后跟進來的一隊如狼似虎的侍衛便如蝗蟲過境般撲上去，七手八腳地將那些東西粗暴地塞進早已準備好的巨大玄鐵箱子里。

“娘娘！娘娘開恩啊！”李鱘掙扎著爬到林緋腳邊，涕淚橫流，哭嚎震天，“那是小老兒半生的積蓄啊！求娘娘高抬貴手！給小老兒留點棺材本吧！”

林緋微微蹙眉，似乎嫌他吵，抬腳輕輕撥開他抓過來的手：“哭什么？本娘娘是土匪嗎？”她語氣帶著點被冒犯的詫異，“本娘娘這是在保護龍宮的藝術珍品！這些東西放在你這腌臜地方，被你這老鱘魚身上的腥氣熏著，明珠蒙塵，豈不可惜？帶走帶走，都仔細點，別磕壞了。”

“噗！”一個正在搬玄鐵錠的侍衛實在沒忍住，笑噴了出來，趕緊埋頭干活。

李鱘被噎得一口氣沒上來，翻著白眼，眼看就要暈厥。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敖玉抱著霜降，看著大廳里一片狼藉，看著那些曾經趾高氣揚、帶頭罵他“窮光蛋”的李府家眷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看著李鱘癱在地上涕淚橫流、幾乎要哭斷氣的樣子，他清澈的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不忍。

他走到林緋身邊，輕輕拽了拽娘親的衣角，小聲說：“娘…他們…好像真的要哭暈了…”

林緋低頭看了看兒子，又瞥了一眼地上癱軟如泥、哭嚎不止的李鱘和他那些驚恐的家眷，像是看到了什么臟東西。她掂了掂手中剛從侍衛手里接過的、裝滿了沉珠的寶盒，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觀賞費”，紅唇撇了撇，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刻薄。

“哭暈了正好，省得吵嚷。玉兒，記住，廢物連眼淚都是不值錢的。也就人魚族那幫家伙哭出來的珠子還值點錢，那種眼淚才值得嚇唬嚇唬，能回點本。”她隨手將寶盒丟給雷英，“收好了，這可是給霜降的‘彈珠’。”

“喵嗷！”她懷里的霜降適時地探出小腦袋，對著滿地哭嚎的“廢物”，圓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嫌棄，一爪子拍在寶盒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在贊同主人的話。

三輛巨大的玄鐵箱車滿載著沉甸甸的“觀賞品”，在雷英的吆喝和侍衛們的推拉下，碾過李府破碎的翡翠大門和滿地的狼藉，吱吱呀呀地駛離了這片愁云慘霧。留下身后一座被拆了門面、掏空了庫房、空氣中彌漫著腥臊味和絕望氣息的府邸。

李鱘終于撐不住，頭一歪，徹底暈死過去。角落里，李鯤看著那遠去的車隊，再看著自家一片狼藉、門框都被拆走的府邸，想起龍妃那句“廢物眼淚不值錢”，巨大的屈辱和恐懼終于壓垮了他，白眼一翻，步了他爹的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