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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骨刺 高燒與獅的凝視

冰冷的雨水順著低矮的洞口邊緣不斷滴落,砸在下方濕冷的巖石上,發出單調而令人心頭發緊的“滴答”聲。洞外,暴雨不知何時已經轉小,變成了連綿不絕的冷雨,淅淅瀝瀝地籠罩著這片死寂的山谷。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被雨水反復沖刷、稀釋,卻依舊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彌漫在空氣里,鉆進每一個人的鼻腔,提醒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洞內,劫后余生的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聲打破。

阿土癱在洞口內側的巖壁下,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暗紅的兔眼空洞地望著洞外那片被雨幕籠罩的、遍布狼族殘骸的血色泥濘。他粗短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粗糙的巖石,仿佛想從那冰冷堅硬的觸感中汲取一絲安全感。剛才那金色獅人如同神魔降世般的恐怖身影和宣告獵物歸屬的冰冷話語,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子里,讓他每一次回想都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阿月緊緊抱著懷里的幼崽,蜷縮在洞穴最深、最暗的角落。她布滿細密絨毛的臉頰上淚痕交錯,混合著雨水和污漬。她一遍又一遍地、極其輕柔地撫摸著幼崽背上那道被銀灰色絲線整齊縫合的傷口,感受著幼崽雖然微弱但平穩的呼吸,眼中充滿了后怕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感激。但這份感激之下,是更深沉的、無法驅散的恐懼——對洞外那片修羅場,更對那個留下冰冷宣告后消失在雨幕中的金色身影。她不敢想象,那個強大到令人絕望的獅族首領,會如何處置他口中的“獵物”。

阿草則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蜷縮在離篝火最近的地方,雙手緊緊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只露出兩只微微顫抖的、淺棕色的長耳朵。他偶爾抬起頭,飛快地瞥一眼洞口的方向,又立刻驚恐地縮回去,仿佛那里隨時會再次出現吞噬生命的巨口。

林溪背靠著冰冷的巖壁,斷腿處那被恐懼短暫壓制的劇痛,此刻如同蟄伏的毒蛇蘇醒,瘋狂地噬咬著她的神經。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一把鈍錘在敲打著脛骨碎裂的位置,尖銳的骨刺在每一次不經意的身體挪動中,都帶來一陣讓她眼前發黑的劇痛。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混雜著冰冷的雨水和泥漿,讓她如墜冰窟。

更糟糕的是,一股難以遏制的寒意正從骨頭縫里鉆出來,迅速蔓延全身。她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牙齒咯咯作響。意識像被投入沸水的冰塊,邊緣開始融化、模糊。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洞內跳躍的火光在視野里扭曲、晃動,阿月低低的啜泣聲和阿草壓抑的抽氣聲也變得忽遠忽近。

高燒……感染……骨髓炎……

這幾個冰冷的醫學名詞如同喪鐘,在她混沌的意識里敲響。她太清楚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開放性骨折并發感染意味著什么——敗血癥,壞死,截肢……死亡。

“冷……”一個細弱蚊蚋的音節不受控制地從她顫抖的唇間逸出,帶著濃重的、令人心頭發緊的虛弱。

這微弱的聲音卻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洞穴內各自的恐懼沉淪。

阿月猛地抬起頭,暗紅的兔眼看向林溪。火光下,林溪的臉慘白得如同刷了石灰,嘴唇卻是詭異的青紫色,額頭和鬢角布滿細密的冷汗,整個人縮在角落里不住地發抖,眼神渙散,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縫合幼崽時那令人敬畏的專注和堅定?

“她……”阿月抱著幼崽,遲疑地看向阿土,喉嚨里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帶著詢問和擔憂。

阿土也艱難地扭過頭,看向林溪。當看清她此刻糟糕透頂的狀態時,他布滿灰色絨毛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恐懼依舊盤踞在他的眼底,但一種更加原始的、屬于弱小族群面對強大存在時的權衡本能開始運作。這個異族雌性,是那個恐怖獅族首領親口宣告的“獵物”。如果她死在這里……那個金色的殺神會如何遷怒他們這個小得可憐的兔族?

這個念頭讓阿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比洞外的冷雨更刺骨。

“水……熱的……”阿土掙扎著從喉嚨里擠出幾個生硬的音節,手指指向那堆重新燃起的篝火,又指了指阿月腰間那個堅果殼水壺。他的通用獸人語極其生澀,帶著濃重的兔族口音,但意思明確。

阿月立刻明白了。她小心地將懷中的幼崽放在鋪著干草的地方,迅速解下水壺,放到篝火旁的石頭上加熱。她又飛快地從洞穴角落堆積的干草里,抽出最柔軟蓬松的一捧,吃力地拖到林溪身邊,笨拙地想塞到她身下和蓋在她身上。

阿草也像是找到了某種轉移恐懼的方式,連忙湊到篝火邊,用樹枝小心地撥弄著柴火,讓火苗燒得更旺一些,試圖驅散洞內的濕冷。

干草的粗糙觸感摩擦著林溪冰冷的皮膚,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但她體內的寒意和腿部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續不斷地侵蝕著她的意志。她蜷縮著,意識在模糊與清醒的邊緣掙扎。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無菌手術室,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導師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感染!林溪!記住,在野外,控制感染就是和死神賽跑的第一步!清創!引流!抗生素!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

清創……引流……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抽搐著,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沒有手術刀,沒有抗生素……只有……

她的目光,渙散地掃過散落在不遠處泥濘地面上的背包。金屬急救盒的邊緣在火光下反射著一點微弱的冷光。

“盒……子……”她用盡力氣,指向那個方向,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阿草離得最近,他愣了一下,隨即順著林溪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明白了。他連滾爬爬地過去,撿起那個邊緣磕癟了的金屬盒子,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放到林溪觸手可及的地方。

林溪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打開盒子。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幾卷無菌紗布和繃帶,一小瓶碘伏,還有……一把小巧的、包裹在無菌塑封袋里的手術刀片,以及幾根細長的、用于引流的硅膠管。

看到手術刀片和引流管的瞬間,林溪混沌的意識似乎被刺穿了一道縫隙。工具!她還有工具!雖然環境惡劣到極點,但……

就在她試圖集中最后一絲清醒的意志,思考如何在無麻醉、無消毒條件下處理自己那條可能已經嚴重感染的斷腿時——

一陣極其細微、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的沙沙聲,如同微風拂過洞外的灌木叢,清晰地傳入洞內!

這聲音很輕,但在經歷了剛才的血腥廝殺和死寂之后,卻如同驚雷般在每個人心頭炸響!

阿土、阿月、阿草,三個兔族獸人全身的絨毛瞬間炸起!動作僵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冰霜凍結!阿月猛地捂住了懷中幼崽的嘴,阻止它發出任何可能的聲音。阿草手中的撥火棍“啪嗒”一聲掉在泥地上。阿土更是臉色慘白,眼中剛剛退去一點的恐懼如同潮水般洶涌回卷,他驚恐地望向洞口,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殘燭。

林溪的心臟也猛地一縮,高燒帶來的眩暈感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激強行壓下幾分。她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洞口那片被雨幕籠罩的黑暗。

是誰?!狼族的殘兵?還是……他?!

時間仿佛凝固了。洞內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

幾秒鐘后,那沙沙聲再次響起,似乎更靠近了一些。

然后,一個東西,被輕輕地、精準地拋擲進來,落在洞口內干燥一點的巖石地面上,距離林溪不過兩三步遠。

那東西落在石頭上,發出輕微的“噗”聲。

不是石頭,也不是武器。

那是一捆用堅韌的草莖捆扎好的植物。葉片寬大,呈墨綠色,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莖稈粗壯,斷口處滲出一種粘稠的、如同樹脂般的暗紅色汁液,散發出一股極其濃烈、甚至有些刺鼻的苦澀藥味。這氣味瞬間壓過了洞內的血腥和濕冷的霉味。

草藥?

洞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土壯著膽子,極其緩慢、警惕地挪到洞口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飛快地朝洞外瞥了一眼。

雨幕依舊連綿,山谷寂靜,只有風吹過巨大蕨類植物的沙沙聲。沒有狼族的影子,更沒有那令人窒息的、如同熔金般的身影。仿佛剛才丟進草藥的,只是一陣無形的風。

阿土縮回頭,臉上充滿了茫然和驚疑不定。他看了看地上那捆散發著濃烈藥味的植物,又看了看林溪,再望向洞外無邊的黑暗,完全不知所措。

林溪的目光落在那捆陌生的植物上。濃烈的苦澀氣味鉆入鼻腔,帶著一種奇異的、類似松節油混合著某種辛辣根莖的味道。作為一名頂尖醫學院的學生,她對植物藥理學有著深厚的功底。這氣味……她的大腦在混沌中飛速檢索著類似的植物特征。

強烈的苦味……樹脂般的暗紅汁液……寬大帶鋸齒的葉片……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是“鐵脊薊”?!或者類似的東西!一種只在理論文獻和極端環境報告中記載的強效天然抗生素和鎮痛植物!其有效成分堪比某些早期磺胺類藥物,并且具有強大的消炎和促進傷口收斂作用!但它的分布極其稀少,生長條件苛刻,而且……它的汁液對采摘和處理者有一定的腐蝕性刺激!

誰?誰會在這種時候,丟進來這樣一捆價值連城的救命草藥?!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那個宣告她為“獵物”的金色身影!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瞬間攫住了林溪的心臟。恐懼依舊冰冷地盤踞著,但在這恐懼之下,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荒謬的念頭冒了出來——他不想他的“獵物”這么快就死掉?或者說……那柄持針鉗,那場縫合,讓他看到了某種“價值”?

“給……給我……”林溪的聲音嘶啞虛弱,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她指向那捆鐵脊薊,又指了指自己那條腫脹發熱、疼痛難忍的右腿。

阿月最先反應過來。她看了一眼阿土,見他沒有反對或者說已經被接二連三的變故沖擊得失去了反應能力,便小心地將幼崽放在干草上,快步走到洞口,撿起那捆沉甸甸、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草藥,又迅速退回,放到林溪身邊。

濃烈的藥味讓阿月不適地皺了皺鼻子,但她眼中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種莫名的敬畏——這草藥,是那個強大的獅族首領送來的?

林溪顧不上解釋。她顫抖著拿起那柄剛從急救盒里取出、包裹在無菌塑封袋里的手術刀片。撕開塑封袋,冰冷的金屬刀片在火光下反射著寒芒。沒有消毒條件了,只能用加熱過的水勉強沖洗一下刀片和自己腫脹的傷口部位。

“按住我的腿!肩膀!”她對阿土和阿月急促地命令道,聲音因為緊張和虛弱而發顫,但眼神卻重新凝聚起那種屬于醫者的、近乎冷酷的專注。她指了指自己斷腿的位置和上半身。

阿土和阿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和猶豫。但看著林溪慘白的臉上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想起她縫合幼崽時那神乎其技的手法,再聯想到洞外那隨時可能降臨的恐怖存在……阿土一咬牙,猛地撲上來,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按住了林溪的雙肩!阿月則顫抖著,但堅定地按住了林溪那條完好的左腿。

林溪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肺里所有的空氣都壓榨出來。高燒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但握著刀片的手指卻穩得驚人。她拿起阿草遞過來的、用加熱過的水浸濕的布塊,胡亂地擦拭了一下自己右腿脛骨位置那腫脹發亮、觸手滾燙的皮膚,那里,一道被尖銳巖石劃開、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已經呈現出不祥的暗紫色,隱隱有渾濁的膿液滲出。

沒有麻醉。劇痛會讓她失控掙扎。

她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血腥味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尖銳的疼痛刺激著大腦皮層,帶來短暫的、近乎自虐的清醒!

就是現在!

她的右手動了!包裹著手術刀片的手指穩定、精準、快如閃電!鋒利的刀尖沒有絲毫猶豫,沿著那道已經感染的傷口邊緣,狠狠切了下去!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悶哼從林溪咬緊的唇齒間迸發出來!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每一根神經!阿土和阿月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壓制住她本能的劇烈掙扎!

刀鋒切開腫脹發炎的皮肉,暗紅色混著黃綠色膿液的血液瞬間涌了出來!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腐敗氣息的惡臭在洞內彌漫開!

林溪的眼前陣陣發黑,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滾落,混入口腔的血腥味讓她幾欲作嘔。但她強迫自己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傷口!右手穩定地操控著刀片,擴大切口,剝離粘連的筋膜,露出下面慘白的、沾染著污穢的骨茬!

找到了!

斷裂的脛骨斷端,一根尖銳的、如同匕首般的骨刺,斜斜地刺穿了肌肉組織,暴露在膿血之中!正是這該死的骨刺,持續不斷地損傷著周圍組織,引發了嚴重的感染!

引流!必須立刻引流膿液,取出骨刺!

林溪的左手顫抖著,摸索到那根細長的硅膠引流管。她用刀尖在膿腔最低位快速切開一個小口,然后將引流管的一端,精準地插了進去!

暗黃色、粘稠的膿液立刻順著引流管汩汩流出!

“布……接住!”林溪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

阿月立刻拿起一塊相對干凈的獸皮碎布,顫抖著接在引流管出口下方。看著那不斷流出的、散發著惡臭的膿液,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膿液引流減輕了部分壓力,但核心問題還在那根骨刺上!

林溪的目光死死鎖定那根暴露在外的慘白骨刺。她放下手術刀片,右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伸向那根骨刺!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指尖因為劇痛和緊張而冰涼。沒有骨鉗,只能用手!

她深吸一口氣,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死死地、穩穩地捏住了那根沾滿膿血和碎肉的骨刺末端!觸感冰冷而滑膩。

“呃啊——!!!”

當她的手指捏緊骨刺,試圖將其從卡住的骨縫和肌肉中拔出的瞬間,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仿佛靈魂都被撕裂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腿骨深處猛地炸開,瞬間席卷了全身!林溪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向上弓起!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沖破了她的齒關,回蕩在狹窄的山洞里!她眼前徹底一黑,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向著無底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

“林溪!”阿月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阿土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按著林溪肩膀的手都松了力道。

就在林溪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剎那,一股極其濃烈的、混合著苦澀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充滿侵略性的雄性氣息,如同颶風般猛地灌入她的鼻腔!這氣息霸道、冰冷,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拽住了她下墜的意識!

她渙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洞口外,那片被雨幕籠罩的黑暗中,兩點熔金般的、燃燒著冰冷怒意的豎瞳,如同穿透幽冥的探照燈,正死死地、充滿壓迫感地鎖定著她!那目光穿透了雨絲,穿透了洞內的昏暗,精準地釘在她因為劇痛而扭曲的臉上,釘在她那只死死捏著骨刺、沾滿膿血的手上!

他還在!他根本沒走遠!他一直在看著!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比腿上的劇痛更甚百倍,瞬間凍結了林溪的血液!那雙眼睛里的冰冷怒意,如同實質的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經上!仿佛在無聲地斥責她的軟弱,斥責她無法完成自己開始的事情!

不!不能暈過去!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徹底崩潰!

一股被激發的、混合著恐懼、不甘和強烈求生欲的蠻力,如同火山般從林溪瀕臨枯竭的身體里爆發出來!她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捏著骨刺的手指爆發出最后、也是最強的力量!手腕猛地一擰、一拔!

“噗嗤!”

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血肉和骨骼摩擦的悶響,以及更多膿血的涌出,那根該死的、折磨了她許久的尖銳骨刺,被硬生生地從她自己的腿骨中拔了出來!

林溪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下去,倒在干草堆上,只剩下胸膛劇烈的起伏和破碎的喘息。冷汗浸透了全身,眼前金星亂冒,口腔里滿是血腥味。劇痛如同退潮般暫時減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虛脫和眩暈。

但她的右手,依舊死死地攥著那根沾滿自己血肉和膿液的、帶著體溫的骨刺。

洞內一片死寂。只有林溪粗重的喘息聲。

阿土和阿月已經完全嚇傻了,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仿佛目睹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獻祭。

洞外,雨依舊在下。

那雙熔金般的豎瞳,在林溪癱軟下去、成功拔出骨刺的瞬間,眼中那冰冷的怒意似乎……極其細微地……消散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難以解讀的專注。他的目光,從林溪慘白的臉,緩緩移向她手中那根被血污包裹的骨刺,又移向她腿上那個被切開引流、此刻正不斷涌出膿血和滲著新鮮血液的創口。

他依舊沉默著,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

林溪躺在冰冷的干草上,意識在虛脫的邊緣沉浮。她甚至沒有力氣再去恐懼洞外那雙眼睛。她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阿月,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得如同嘆息:“……草藥……搗碎……敷……”

阿月如夢初醒。她看著林溪腿上那個可怕的傷口和不斷流出的污血膿液,再看看身邊那捆散發著濃烈苦味的鐵脊薊,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她拿起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又撿起一塊拳頭大的鵝卵石,開始用力地捶打、碾磨那些寬大堅韌的葉片和莖稈。

濃烈刺鼻的苦澀藥味伴隨著暗紅色粘稠汁液的滲出,在洞內彌漫開來,甚至蓋過了膿血的惡臭。

阿月小心翼翼地將搗成糊狀的、散發著濃烈藥味和刺激性的暗紅色藥泥,用一片干凈的大葉子盛著,敷在了林溪腿上的創口和引流口周圍。藥泥接觸到破損的皮膚和血肉,瞬間傳來一陣強烈的、如同火燒般的刺痛感!

“嘶……”林溪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因為刺激而猛地一顫。但這股灼痛,反而讓她更加清醒了一些。

阿月用撕成條的柔軟獸皮,小心地將敷好藥泥的傷口包扎起來。

當這一切做完,林溪幾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高燒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涌襲來。她閉上眼,意識在滾燙的巖漿和冰冷的深淵之間掙扎沉浮。朦朧中,她似乎感覺到洞外那道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在她被包扎好的腿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是極其輕微的、衣物摩擦樹葉的聲音,以及……利爪輕輕扣入濕滑巖石的細微脆響。

那聲音,在逐漸遠去的雨聲中,向著山谷上方移動。

他……走了?

這個念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林溪緊繃的神經。黑暗如同溫柔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她殘存的意識。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她仿佛又聞到了那股濃烈的苦澀藥味,以及藥味之下,那縷若有若無的、冰冷而充滿力量感的雄性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很久。洞外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帶著慌亂和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壓抑的交談聲。

“……長老!就在里面!那個異族雌性她……”

“……血腥味太重了!必須馬上離開!狼族的報復隨時會來!那個獅族……太可怕了……”

“……可是阿月的崽……”

林溪的意識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這些模糊的、帶著濃重兔族口音的對話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傳來,斷斷續續地鉆進她的耳朵。她努力想睜開眼,但眼皮沉重得像壓著鉛塊。身體如同被拆散了重組,尤其是右腿,即便在昏迷中,那敷著藥泥的傷口處傳來的灼痛和深層骨髓的抽痛也未曾停歇,提醒著她所經歷的一切。

腳步聲停在了洞口。一股混合著濕冷雨氣、泥土味和更多陌生獸人氣息的味道涌了進來。

“就是她?”一個蒼老、嘶啞,帶著濃濃警惕和不悅的聲音響起,語調緩慢而充滿威嚴。

林溪勉強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縫隙。模糊的視線里,洞口的光線被幾個身影擋住了。為首的是一個身形佝僂、拄著一根虬結木杖的老兔族獸人。他的毛發是灰白相間的,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卻異常銳利,如同刀子般掃視著洞內的情況,最后定格在林溪身上。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強壯的成年雄性兔人,個個手持石矛或骨棒,臉上帶著驚魂未定和深深的憂慮。

“是…是的,草須長老。”阿土的聲音帶著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從旁邊傳來,“就是她…救了阿月的崽…用…用那種銀色的線……”

草須長老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阿月懷中呼吸平穩、傷口被獸皮覆蓋的幼崽,又掃過林溪腿上那被粗糙獸皮條包扎、滲出暗紅色藥漬的傷口,最后落在林溪因為高燒和失血而慘白如紙的臉上。他的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眼神復雜,有審視,有驚疑,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如同陰云般的憂慮。

“她招惹了狼族!更引來了那個‘怒雷之鬃’!”草須長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恐懼,木杖重重地頓在地上,“看看外面!那是雷霆部落的獅王!他親口宣告她是他的‘獵物’!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身后的幾個強壯兔人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握著武器的手也更緊了。

“雷霆部落的領地意識比最毒的荊棘蛇還要強!任何被獅王標記的獵物,都意味著這片區域被劃入了他的狩獵范圍!”草須長老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狼族吃了大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它們不敢找獅王的麻煩,但報復我們這樣的草籽部落,就像巨巖碾碎苔蘚一樣簡單!”

“還有她!”他猛地指向昏迷中的林溪,語氣充滿了厭惡和恐懼,“一個來歷不明、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異族雌性!帶著奇怪的‘利爪’,被獅王盯上!她就是災星!是引來血雨腥風的禍根!讓她留在這里,就是把整個部落架在火上烤!”

冰冷而充滿敵意的話語,如同冰錐刺入林溪模糊的意識。她想辯解,想反駁,但喉嚨干澀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也沉重得無法動彈。

“可是…長老…”阿月抱著幼崽,鼓起勇氣,聲音帶著哭腔,“她…她救了小灰…沒有她…小灰就…”

“閉嘴!”草須長老厲聲打斷她,暗紅的眼中沒有絲毫溫情,“一只幼崽的命,和整個部落幾十條命,哪個重要?!你想讓我們所有人都為你的幼崽陪葬嗎?!”

阿月被呵斥得渾身一抖,抱著幼崽,眼淚無聲地滾落,卻不敢再反駁。

草須長老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冰冷而決絕:“帶上所有能帶的東西!立刻!馬上!放棄這個洞穴!趁著獅王離開,趁著狼族的報復還沒來,我們必須立刻遷徙!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山谷!離這個災星越遠越好!”

他渾濁而銳利的目光最后掃了一眼昏迷的林溪,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必須丟棄的、散發著瘟疫的垃圾。

“至于她……”草須長老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令人心寒的冷漠,“獅王的獵物,就留給獅王自己處理吧。她的死活,與我們無關。走!”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錘落下。

阿土臉色慘白,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在草須長老嚴厲的目光下頹然低下頭。他默默地開始收拾散落在洞內角落里那少得可憐的家當——幾塊磨好的燧石片,幾捆干燥的草籽,幾張備用的獸皮。

阿月抱著幼崽,淚眼婆娑地看著昏迷中的林溪,眼中充滿了掙扎和痛苦。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在草須長老再次投來的、不容置疑的冰冷目光下,她只能咬著嘴唇,顫抖著抱起幼崽,一步三回頭地走向洞口。

阿草默默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臉上寫滿了茫然和恐懼。

腳步聲混雜著壓抑的啜泣和物品摩擦的聲音,迅速遠去。洞內重新變得空曠,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林溪自己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冰冷的感覺,從身下的巖石,一點點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凍結了心臟。

被拋棄了……

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這個充滿血腥和死亡氣息的洞穴里。

洞口外,是隨時可能回來報復的狼族,是未知的恐怖巨獸,是步步緊逼的感染和高燒。

而那個宣告她為“獵物”、留下救命草藥后又冷酷旁觀她自我手術的強大獅族首領……他去了哪里?他還會回來嗎?回來……是為了收割他的“獵物”嗎?

意識在冰冷和滾燙的夾縫中沉浮。洞外,冷雨敲打著巖石,聲音單調而漫長,仿佛永無止境。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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