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臘雨林深處,時間仿佛凝固在一種粘稠的永恒里。濕重的霧氣不是飄蕩,而是匍匐、擠壓,像一張浸透了水的無形巨網,將參天古木、虬結藤蔓、乃至每一寸飽吸了水分的腐殖土地,都牢牢裹挾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土腥和朽木氣息,直灌肺腑,沉甸甸地墜著胸腔。
林夏的登山靴深陷下去,發出令人后槽牙發酸的“噗嗤”聲。腐爛的落葉層下,是更深厚的、仿佛擁有生命的黑色泥沼。她拔出腳,帶起的泥漿甩在褲腿上,留下深褐色的污跡。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隨之彌漫開來——那是陳年落葉腐敗后的甜膩腥氣,混合著某種不知名野花過于濃烈的異香,還有土壤深處某種微小生命體活躍的酸腐氣息。這味道鉆入鼻腔,直抵大腦深處,帶來一種奇異的暈眩感。她下意識地抬手扶住旁邊一棵布滿濕滑苔蘚的樹干,冰冷的觸感讓她(頭皮微麻,瞬間清醒)。
前方,老周像一座移動的、沉默的礁石。他那柄造型奇古、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山魈弩,從未離開過雙手。弩身那些繁復的凹槽紋路里,似乎有某種粘稠的暗青色液體在極其緩慢地流淌,如同蟄伏的活物。他每一次停頓、側耳、掃視濃霧深處,肩背的肌肉都繃緊如弓弦,透著一種野獸般的警覺,仿佛隨時會暴起撕裂潛藏的威脅。張恪緊隨其后,便攜式電腦屏幕幽藍的光映亮了他鏡片后的眼睛,那里面閃爍著純粹求知的光芒,與周遭原始、詭秘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十指在防水鍵盤上翻飛如蝶,數據線如同擁有生命的銀蛇,一部分纏繞在他手臂上,另一部分則試探性地向四周的樹木、巖石探去,捕捉著空氣中無形的磁場波動。每一次微弱的信號反饋,都讓他的(眼瞳因專注而微微收縮,呼吸節奏也隨之改變)。
“磁場讀數還在增強,林教授,”張恪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電子雜音干擾,“核心源就在我們前方,大約三百米范圍。但…很古怪,像是被什么東西包裹著,能量形態極不穩定,有強烈的生物能特征混雜其中。”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鏡片上蒙著一層細密的水珠。
林夏按著胸口,那里貼身放著來自秦嶺龍窟的半塊青銅羅盤殘片。自從踏入這片區域,它就變得異常安靜,不再有之前那種細微的、如同心臟搏動般的震顫和溫熱感。這反常的沉寂,反而讓她(胃部無端地發緊),仿佛某種巨大的危險正在這死寂中醞釀。她深吸了一口飽含腐敗甜香的空氣,試圖壓下那份不安:“保持警惕,繼續前進。阿依姑娘的標記應該就在附近。”她目光掃過一株巨大蕨類植物根部,那里系著一條褪色的、編織著奇異蟲豸圖案的布條,是那位神秘的苗疆向導留下的路標。
濃霧更加凝滯,光線被徹底吞噬,只有張恪電腦屏幕和山魈弩上流動的暗青幽光勉強勾勒出模糊的輪廓。腳下的腐殖層越來越軟,幾乎要沒過腳踝。林夏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小心,努力辨識著阿依留下的、幾乎被苔蘚覆蓋的細微痕跡——一片被特殊方式折斷的蕨葉,一塊刻著簡易箭頭符號的樹皮。
就在她抬腳,即將踏向下一個落腳點時——
“林教授!停下!快后退!”阿依急促、尖銳,幾乎破音的嘶喊聲,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瞬間刺破濃霧的死寂,狠狠扎進每個人的耳膜!
林夏的腳懸在半空,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四肢瞬間僵硬冰冷)。來不及反應!
“噗…噗噗噗噗噗——!”
腳下那看似平靜的、覆蓋著厚厚落葉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不是一處,而是無數處!如同沸騰的開水,又像是地下瞬間冒出了無數丑陋的瘤子!腐葉、黑泥如同噴泉般炸開!伴隨著令人(牙根酸軟、頭皮炸裂)的密集振翅嗡鳴,一片洶涌的碧綠狂潮破土而出!
指甲蓋大小,通體閃爍著油亮、詭異碧光的甲蟲!成千上萬!它們背部甲殼上天然生成的螺旋紋路,在幽暗中竟折射出微弱的金屬光澤——那紋路,赫然與秦嶺龍窟深處山魈石壁上所見的古老圖騰如出一轍!更令人(脊背竄過一陣刺骨寒意)的是它們那密密麻麻、如同鑲嵌在碧玉上的猩紅復眼,此刻齊刷刷轉向闖入者,閃爍著冰冷、饑餓、非人的紅光!
“地脈守宮蠱!退!”老周的怒吼如同炸雷!他魁梧的身軀爆發出與體型不符的驚人速度,猛地側身,將離蟲潮最近的林夏狠狠撞開!同一剎那,他手中的山魈弩已被閃電般舉起,橫在身前!弓弦震顫,發出低沉如獸吼的嗡鳴!弩身凹槽里那些暗青色的粘稠液體驟然加速奔流,仿佛被喚醒的活蛇,散發出刺鼻的金屬與血腥混合的怪味。弩箭頂端,殷紅的朱砂符文瞬間變得滾燙,在幽暗中亮起灼目的紅光!
“嗡——!”
一片刺耳的電磁屏障展開聲響起!張恪臉色煞白,但手指的動作快得只剩殘影!他手臂上的數據線如同被賦予了生命,銀光暴閃,如同離弦之箭般閃射而出!幾十根銀線在空中急速穿梭、交織、纏繞,瞬間在他和林夏身前編織成一面閃爍著噼啪電火花的、致密的銀色光網!幾只沖在最前面的碧綠蠱蟲撞在網上,瞬間爆開,濺射出粘稠的深綠色汁液,發出“滋啦”的焦糊味!
林夏被撞得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強烈的求生本能讓她(喉嚨發緊,指尖冰涼)。在穩住身形的瞬間,她右手已探入腰間特制的皮囊,指尖觸及一片冰涼——那是母親遺留的銀針。她的目光死死鎖定那片洶涌而來的碧綠死亡之潮,左手拇指下意識地狠狠按向右手食指指腹那顆小小的、顏色深沉的朱砂痣!
就在指尖與朱砂痣接觸的剎那,異變陡生!
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和卻又沛然的力量,如同沉睡的溪流被巨石激醒,猛地從朱砂痣深處涌出!這股力量瞬間貫通她的手臂,直抵她緊握的銀針!原本黯淡無光的銀針針體,驟然爆發出柔和的、卻足以穿透濃霧和蟲群陰影的純凈青光!青光如同有生命般,以銀針為核心,蕩漾開一圈圈漣漪般的光暈,將她周身一米范圍籠罩其中。幾只悍不畏死撲入光暈的蠱蟲,如同撞上無形的壁壘,發出刺耳的“吱吱”尖叫,身上碧光瞬間黯淡,抽搐著跌落在地!
然而,這青光屏障,在這片洶涌的碧綠狂潮面前,如同怒海中的孤舟,顯得如此渺小脆弱!更多的蠱蟲悍不畏死地撲擊著銀網和青光,發出令人(耳膜刺痛)的密集撞擊聲和灼燒聲。老周的山魈弩引而不發,弩箭尖端的紅光越來越盛,他臉色凝重,顯然在尋找蟲潮中可能存在的“核心”或薄弱點,不敢輕易浪費這雷霆一擊。
就在這岌岌可危的瞬間!
“嘩啦!”
側前方濃密如墻的藤蔓和巨大蕨類植物被一股蠻力猛地分開!一道纖細卻矯健如獵豹的身影沖破綠障,悍然插入蟲群與三人之間!
是阿依!
她赤著雙足,腳踝到小腿都涂滿了散發著濃烈草藥苦澀氣味的厚厚黑色藥泥,那藥泥似乎還在微微蒸騰著熱氣。腰間懸掛的幾個造型古樸、材質不明的蠱罐,此刻正瘋狂地震動著,發出沉悶急促的“嗡嗡”聲,仿佛里面的東西隨時要破罐而出!她脖頸處,一道靛青色、線條繁復的刺青,在激烈動作和濃重水汽中若隱若現——那是一只造型奇古、口銜羅盤的神秘蠱蟲!這圖騰,與他們在秦嶺龍窟云姑全息影像中看到的標志,一模一樣!
“收起來!快把你包里的東西收起來!”阿依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尖利,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釘在林夏的背包上!那里,因為剛才劇烈的動作,背包的防水罩掀開了一角,露出了里面那半塊來自秦嶺龍窟、邊緣布滿奇異斷口的青銅羅盤殘片!
林夏被她眼中那混合著極度恐懼和憤怒的寒光刺得(心臟驟停了一瞬)!幾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反手,一把將那露出的殘片狠狠塞回背包深處,死死拉上防水罩!
奇跡發生了!
就在那殘片被徹底掩蓋的剎那,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刺激著蠱蟲瘋狂暴戾的“信號”似乎驟然中斷!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原本洶涌撲擊、悍不畏死的碧綠蟲潮,動作猛地一滯!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瘋狂振翅嗡鳴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間低落了七八分!成千上萬只猩紅的復眼,紅光閃爍的頻率變得混亂而迷茫。它們不再瘋狂沖擊銀網和青光,而是如同失去目標的潮水,在原地焦躁地打著旋,互相碰撞,發出混亂的“沙沙”聲。
阿依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這才微微松弛下來,她急促地喘息著,抬手抹了一把額頭,汗水混著霧氣,在她沾著泥點的臉頰上留下幾道清晰的水痕。她脖頸處那只銜著羅盤的蠱蟲刺青,隨著她劇烈起伏的胸膛,在濕漉漉的皮膚下更清晰地顯現出來。
“這些是地脈守宮蠱,”阿依的聲音帶著劇烈奔跑和緊張后的沙啞,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三人,尤其在老周那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山魈弩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復雜難明,“它們世代棲息在這片地脈節點上,以溢散的龍脈地氣為食,性情溫順,守護著地脈的平衡,從不主動攻擊活物!”她赤足踩在翻涌著不安蠱蟲的腐葉上,那些涂滿黑色藥泥的腳掌仿佛擁有某種魔力,所踏之處,焦躁的蠱蟲竟本能地向后退縮,讓開一小片區域。
“除非……”阿依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珠砸落,她的視線再次鎖定林夏的背包,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后怕和嚴厲,“除非有人帶著強烈刺激地脈、或者屬于‘龍骸’的氣息闖入!你們從秦嶺,帶來了不該帶的東西!那殘片上的‘死氣’和‘龍怨’,對它們而言,是致命的毒藥和挑釁的信號!它們是在驅逐‘污染源’!”
林夏感覺背包里的殘片似乎又變得滾燙,隔著厚厚的布料灼燒著她的后背(肩胛骨下方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她看著阿依脖頸上那只活靈活現的銜羅盤蠱蟲刺青,秦嶺龍窟中云姑那悲憫又決絕的全息影像瞬間在腦海中重疊。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讓她(喉嚨發干):“你…你的刺青…還有你說云姑…”
阿依深深吸了一口雨林濕冷的空氣,挺直了脊背,那動作帶著一種古老部族傳承者特有的莊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是云姑的第七代孫,阿依·拉瑪,”她報出了自己的全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蠱蟲低鳴的沙沙聲,“我們這一脈,是古滇國護龍人最后的血裔。世代守護這片土地下的龍脈支流,監視地脈守宮蠱的狀態,就是我們的職責。”她的目光掃過地上依舊焦躁盤旋的蠱蟲群,憂慮如同陰云般籠罩了她的眼眸,“三天前,所有的地脈守宮蠱突然集體停止進食,變得異常狂躁不安,甚至開始互相攻擊。我循著它們異常活動的軌跡,一路追蹤到這片雨林最深處的禁區……然后,我發現了那個東西。”
她不再多言,轉身,撥開一片巨大如傘蓋的滴水觀音葉,又側身擠過幾根纏繞著手臂粗藤蔓的絞殺榕氣根。動作熟練而敏捷,仿佛這片危機四伏的叢林是她自家的后院。“跟我來,小心腳下。”
三人緊隨其后,警惕地繞過那片依舊在不安涌動的碧綠蠱蟲群。老周的山魈弩依舊半舉著,弩箭上朱砂的紅光雖已收斂,但弩身內暗青血液的流動并未停止。張恪則飛快地在電腦上記錄著剛才蠱蟲的異常能量反應和阿依的話語,鏡片后的眼神閃爍著興奮與凝重交織的光芒。
撥開最后一道由巨大蕨類和垂掛藤蔓組成的、厚重如簾幕的綠色屏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濃霧在這里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排開,顯露出一片相對清晰的圓形空地。空地中央,矗立著它!
一根青銅巨柱!
它如同沉默的巨人,又似支撐天穹的神祇遺骸,直刺向被濃密樹冠遮蔽的、灰蒙蒙的天空!高度足有十丈開外(三十余米),需數人方能合抱!歲月的銅銹如同墨綠色的瘡痂,斑駁地覆蓋著大部分柱體,但在某些被雨水或藤蔓反復摩擦的地方,露出了底下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暗金銅質。
真正令人(呼吸停滯,血液倒流)的,是柱體表面那覆蓋得密密麻麻、幾乎沒有任何空隙的雕刻!
那不是簡單的裝飾。那是歷史,是神話,是力量的箴言,更是無聲的警告!
無數形態各異、猙獰或神圣的蠱蟲圖案層層疊疊:有背生雙翼、口器如針的飛蠱;有甲殼厚重、形如盾牌的守宮蠱;更有無數纏繞扭曲、如同活物般在銅銹間蠕動的奇異線蟲圖騰!
這些蠱蟲紋路之間,穿插著巨大的、充滿原始蠻荒力量的鬼頭刀圖案——刀身彎曲如獠牙,刀柄末端雕刻著山魈那怒目圓睜、獠牙外露的恐怖面孔!這圖案,與老周山魈弩上某些古老的紋飾遙相呼應!
而更令人目眩神迷的,是那些從未在任何典籍、任何傳說中出現過的奇異圖騰:如同星辰陣列的幾何光點;扭曲盤旋、仿佛在吞噬空間的螺旋;還有巨大、冰冷、非人眼眸般的同心圓圖案……這些圖騰與蠱蟲、鬼頭刀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宏大、詭異、令人望之生畏的“地脈圖景”!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不可抗拒地被牽引至青銅巨柱的最頂端。
那里,并非尖頂,而是一個向內凹陷的、結構復雜的蓮花狀青銅托座。托座中央,嚴絲合縫地鑲嵌著一塊邊緣布滿奇異斷口的青銅殘片!那材質、那色澤、那上面同樣布滿的、與柱身風格完全一致的古老蝕刻紋路——與林夏背包中來自秦嶺龍窟的那半塊羅盤殘片,如同鏡子的兩面,邊緣的斷裂痕跡,完美地契合!
“鎮龍柱!”林夏失聲驚呼,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指尖冰涼,緊緊攥住了背包的帶子)。
阿依走上前,赤足踩在冰涼、布滿濕滑苔蘚的青銅柱基座上。她仰望著這通天巨柱,眼中充滿了敬畏與一種沉重的悲傷。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拂過柱身靠近底部的一道復雜纏繞的藤蔓與蠱蟲組合紋路,仿佛在觸摸祖先的肌膚。
“寨子里最古老、用蟲血和秘藥鞣制的獸皮卷上記載,”阿依的聲音低沉而悠遠,如同在吟誦一首古老的歌謠,帶著時光沉淀的韻律,在這寂靜的空地中回蕩,“這是古滇國護龍人留下的‘鎮龍柱’。每一根,都對應著神州大地龍脈網絡上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穴位。它們深埋于地脈交匯之處,如同定海神針,梳理狂暴的地氣,維系龍脈的平穩運行,也是防止龍靈徹底消散的最后屏障。”
她的手指順著那道紋路緩緩下移,最終停在了青銅柱靠近地面的某個位置。那里的銅銹顏色異常深暗,紋路扭曲斷裂,仿佛遭受過可怕的褻瀆。“當所有散落的‘定龍盤’——就是你們找到的那種羅盤殘片——重新歸于各處的鎮龍柱頂,匯聚完整的‘盤引’,或許就能喚醒沉睡的龍靈意志,重新溝通天地,恢復龍脈生機……”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但隨即被更沉重的現實碾碎。
“可是現在……”阿依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痛心,她猛地蹲下身,指向青銅柱底部與潮濕黑土相接的地方,“看這里!”
眾人順著她的指引看去,心臟猛地一沉!
在厚重的銅銹和攀附的青苔之下,赫然可見一片觸目驚心的焦黑!那不是自然侵蝕或水漬的痕跡,而是猛烈爆炸沖擊后留下的灼燒與撕裂!青銅柱根部堅硬的銅質被硬生生撕裂、扭曲,向內凹陷出一個不規則的坑洞,邊緣翻卷著,如同猙獰的傷口!更令人(頭皮發炸)的是,那焦黑的坑洞周圍,還殘留著一些細碎的、深黑色的、散發著淡淡硫磺與硝石味道的顆粒——這是高爆炸藥殘留物特有的形態!
“有人,用威力巨大的炸藥,試圖從根部摧毀這根鎮龍柱!”阿依的聲音因憤怒和恐懼而微微發抖,她赤足踩在那些焦黑的痕跡旁,“而且,手法極其專業,目標明確,就是要徹底毀掉它!”
她直起身,不再看那猙獰的傷口,而是從腰間一個用油布密封的小袋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東西,遞到眾人眼前。
那是一枚彈殼!
半枚黃銅彈殼,尾部變形嚴重,顯然是爆炸后殘留的。彈殼上,用極其剛硬、充滿蠻荒力量的線條,清晰地刻著兩個古老的、如同山魈獠牙般扭曲的古篆字——
“山魈”!
這兩個字,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殘酷的金屬光澤。每一個筆畫的轉折,每一個力道的深淺,都與老周手中山魈弩箭尾部鐫刻的、代表著山魈寨古老傳承的標記紋飾,如出一轍!這是獨屬于山魈寨的印記,一種深入骨髓的工藝特征!
空氣瞬間凝固。
張恪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林夏猛地轉頭看向老周。
老周如同一尊瞬間被冰封的石像。他握著山魈弩的手指,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咔吧”的脆響,皮膚下的骨節泛出駭人的青白色。那張飽經風霜、如同刀劈斧鑿般剛硬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死寂的冰冷。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下頜骨的棱角繃得如同刀鋒。唯有那雙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半枚彈殼上的“山魈”二字,瞳孔深處仿佛有黑色的風暴在無聲地咆哮、凝聚!一股壓抑到極致、混雜著震驚、背叛、狂怒以及……某種深埋骨髓的痛楚的冰冷氣息,從他魁梧的身軀中彌漫開來,讓周圍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分(他脖頸兩側的肌肉因極度緊繃而微微抽搐著)。
“這種淬火手法…這種刻字的力道走向…”老周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只有山魈寨世代相傳的‘血煉’技藝才能做到。是寨子里的鐵匠…自己人…”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淬火寒冰般的殺意,“看來,當年寨子里的‘血禍’…那些失蹤的人…他們做的事情,比老子想象的要骯臟百倍!千倍!”
當年山魈寨那場導致他至親慘死、被迫背負污名遠走他鄉的內亂血案,如同被這枚彈殼瞬間點燃的引信,在他心中轟然炸開!背叛的毒牙,原來早已深埋,并延伸到了這守護龍脈的神圣之地!
就在這被沉重歷史與血腥背叛壓得幾乎令人窒息的一刻——
“嘀嘀嘀——!!!”
張恪手中的便攜式電腦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凄厲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警報聲!屏幕上代表磁場強度的曲線如同瘋了一般,瞬間沖破紅色警戒區,直抵頂端!幽藍的光芒瘋狂閃爍,幾乎要燒毀屏幕!
“不好!強磁場爆發!源頭…”張恪的驚呼被眼前驟然的劇變硬生生掐斷!
“嗡——!!!”
一聲低沉、宏大、仿佛來自九幽地底深處,又像是無數沉重金屬塊相互摩擦擠壓的恐怖嗡鳴,毫無征兆地從那巨大的青銅鎮龍柱內部爆發出來!這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每個人的骨骼、內臟,震得人(胸口發悶,牙齒都在打顫)!
柱體表面,那些覆蓋了數千年塵埃與銅銹的繁復符文和奇異圖騰,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瞬間點亮!無數道幽藍色的光芒,如同蘇醒的毒蛇,沿著符文的溝壑急速流竄、匯聚!光芒越來越盛,眨眼間便將整根巨柱染成了一根通天徹地的巨大幽藍光柱!冰冷、死寂、非人的光芒,無情地撕裂了雨林的濃霧與陰影,將空地內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一片慘藍!
“滋啦…滋啦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異變緊隨而至!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撕裂聲,青銅柱那看似渾然一體的表面,突然如同活物的皮膚般裂開無數細小的縫隙!無數根比頭發絲略粗、閃爍著冰冷銀白色金屬光澤的細絲,如同擁有生命的金屬線蟲,從這些裂縫中瘋狂地鉆探出來!
它們并非雜亂無章!這些銀白金屬絲在離開柱體后,如同被無形的織機操控,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空中穿梭、交織、纏繞!它們無視重力,無視空間,瘋狂地編織!眨眼間,一張巨大無比、結構精密復雜到令人絕望的銀白色金屬巨網,如同倒扣的鳥籠,又似天羅地網,瞬間在眾人頭頂成型!網眼細密,閃爍著非人的寒光,徹底封死了所有退路!那冰冷的金屬光澤與青銅柱散發的幽藍光暈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詭異而絕望的囚籠圖景!
“警戒!能量等級突破閾值!物理結構強度未知!無法解析能量屬性!”張恪的吼聲在金屬摩擦的噪音中顯得異常微弱,他手指在鍵盤上幾乎要擦出火花,試圖尋找這金屬網的弱點,但屏幕上一片代表無法識別的亂碼和刺目的紅色警告!
“是守護禁制!鎮龍柱被強行觸動后的反擊!”阿依臉色慘白如紙,腰間那幾個蠱罐震動得如同要炸開,她試圖念誦古老的安撫咒文,但聲音被淹沒在巨大的金屬嗡鳴中。
就在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將淹沒所有人的剎那——
“嗡…!”
林夏左手腕上,那只看似古樸無華的銀鐲,猛地爆發出灼目的白光!一股強大的力量迫使她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抬起!白光之中,無數細微的光點急速凝聚、拉伸,瞬間在銀鐲上方構建出一個清晰無比、散發著柔和白光的人形虛影!
是容百宜!
影像中的容百宜,依舊是秦嶺龍窟中那副悲天憫人又帶著無盡滄桑的模樣,但此刻她的眼神卻銳利如電,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直刺林夏的眼底!她的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的意識深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急迫:
“若見鎮龍柱異變,邪網遮天!需以仁脈之血為引,疏導其狂暴!以勇脈之血為刃,撕裂其束縛!以智脈之血為匙,洞悉其樞機!三者合一,引血入柱,方可暫封其口!切記!決不可讓龍脈之力外泄!否則…生靈涂炭,地覆天翻!”
話音落下的瞬間,虛影驟然消散。銀鐲的光芒也隨之黯淡下去,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
仁脈血為引?勇脈血為刃?智脈血為匙?
老周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點燃!容百宜的警告如同最后通牒,將所有的退路斬斷!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戰吼,蓋過了金屬網的嗡鳴!那并非絕望的嘶喊,而是孤注一擲、開弓再無回頭箭的決絕!
“呲啦!”
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他左臂猛地一掄!手中那柄跟隨他出生入死、浸染過無數鮮血與詭秘的山魈弩,其弩臂側面一處鋒利的、如同猛獸獠牙般的金屬凸起,瞬間撕裂了他緊握弩身的右手掌心!
不是普通的鮮紅!一股粘稠得如同融化瀝青、色澤暗青、散發著濃烈鐵銹與奇異腥甜氣味的血液,如同被高壓泵推動,猛地從深可見骨的傷口中噴射而出!
這血液仿佛擁有自己的意志!它脫離手掌的瞬間,并非散落,而是凝聚成一道筆直的、暗青色的血箭!箭矢尖端,那些屬于老周血脈、來自山魈寨古老傳承的、肉眼難辨的細微符文在暗青血液中驟然點亮,散發出暴戾的赤紅光芒!
“破——!”
老周目眥欲裂,爆喝如雷!那道凝聚了他血脈兇煞之氣的暗青血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悍然射向頭頂那張籠罩一切的銀白金屬巨網!
就在血箭即將撞擊金屬網的剎那,林夏動了!
母親的銀針在她指間閃爍著清冷的微光。她的眼神異常沉靜,所有的恐懼都被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近乎本能的使命感壓了下去。她左手拇指再次重重按上食指指腹那顆深紅的朱砂痣!一股比之前對抗蠱蟲時更加宏大、更加精純的溫和暖流轟然爆發,瞬間貫通她的右臂!
“仁心引路,撫其躁戾!”
清叱聲中,她右手閃電般抬起,那枚銀針精準無比地刺入自己左手食指指尖!一滴鮮紅、圓潤、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血珠,如同最上乘的紅寶石,緩緩沁出針尖!這滴血珠出現的瞬間,周圍空氣中那股被金屬網和青銅柱散發的狂暴、冰冷能量所攪動的混亂力場,竟奇異地出現了一絲微弱的“軟化”跡象!
林夏眼神決絕,手腕一抖!那滴承載著仁脈之力的純凈血珠,并非自由滴落,而是被她指尖那股溫和卻沛然的力量精準地“彈”了出去!血珠化作一道細微卻無比清晰的赤紅流光,后發先至,恰恰融入了老周射出的那道暗青血箭的尾部!
“嗤——!”
如同滾燙的烙鐵浸入冰水!暗青血箭那狂暴兇戾的氣息,在融入仁脈血珠的瞬間,竟不可思議地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調和”!赤紅的符文光芒稍斂,暗青的色澤中透出一縷溫潤的赤金!血箭去勢不減,但那股純粹毀滅的意味,被悄然轉化為一種更加精準、更加凝練的“破甲”之力!它不再是盲目的兇獸,而是被賦予了明確目標的破陣之矛!
血箭狠狠撞上銀白色的金屬巨網!
“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卻爆發出一圈肉眼可見的、青紅交纏的能量沖擊波!接觸點爆發出刺眼欲盲的青紅色強光!金屬網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億萬根琴弦同時崩斷的“錚錚”銳鳴!那張由無數冰冷金屬絲精密編織、看似堅不可摧的巨網,竟被硬生生撕裂開一個足有臉盆大小的不規則孔洞!邊緣的金屬絲如同活物般瘋狂扭曲、回縮,試圖修補,卻被洞口殘留的青紅能量死死灼燒、阻隔!
破口已開!但時間緊迫!
“張恪!”林夏的呼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張恪早已蓄勢待發!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瘋狂跳動的數據流和那個被撕裂的網孔坐標,鏡片后的瞳孔因極致的專注而縮成了針尖!容百宜那句“智脈血為匙”如同最精確的指令,刻進了他的腦海!他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手,用牙齒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腹!
鮮血涌出!但他并未將血滴向別處,而是閃電般將流血的手指,狠狠按在了便攜式電腦側面一個特殊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數據接口上!
“滋滋滋——!”
鮮血與冰冷的電子接口接觸,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吞噬!張恪的(太陽穴因巨大的數據沖擊而劇烈鼓脹,額角青筋畢露)!他口中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但手指卻死死抵住接口,紋絲不動!
“解析!結構!能量節點!給我開——!”他幾乎是嘶吼著下達指令!
奇跡發生了!
屏幕上瘋狂滾動的亂碼和紅色警告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瞬間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無比清晰的銀色數據流!這些數據流在屏幕上急速旋轉、重組,瞬間凝聚成一把結構無比復雜、由無數流動的0和1構成的、巨大無比的銀色鑰匙虛影!鑰匙的尖端,正指向金屬網破口邊緣一處不斷閃爍、能量反應異常劇烈的細微節點!
“就是現在!老周!林夏!血引歸位!刺那個點!”張恪的聲音因巨大的精神負荷而嘶啞變形,但他指向屏幕節點的動作卻穩如磐石!
千鈞一發!
林夏與老周對視一眼,無需言語。林夏指尖再次沁出一滴純凈的仁脈血珠!老周掌心傷口處,那股暗青色的勇脈之血再次被強行逼出,但這一次,它不再狂暴噴涌,而是凝聚成一道更加凝練、纏繞著微弱赤金光暈的血線!
仁血為引,勇血為刃!
兩道血光,一道柔和純凈,一道凝練兇戾,卻在空中奇異地交融、纏繞,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精準地穿過張恪數據鑰匙虛影所指的那個金屬網節點,射向下方鎮龍柱上那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蓮花狀青銅托座!目標,正是托座中央,那塊鑲嵌其中的羅盤殘片旁邊一處極其微小、如同鎖眼的凹陷!
“噗!”
交融的仁勇之血,如同最精準的鑰匙,狠狠刺入那個鎖眼般的凹陷!
“嗡——!”
整個青銅巨柱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仿佛痛苦又似解脫的劇烈震顫!柱體表面的幽藍光芒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瘋狂地明滅閃爍!那張籠罩天空、正瘋狂試圖修復破口的銀白金屬巨網,發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如同億萬生靈同時哀嚎的尖嘯!緊接著,構成巨網的無數銀白金屬絲,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瞬間失去光澤,寸寸斷裂、崩解!化為漫天冰冷的、閃爍著幽藍光點的金屬粉塵,簌簌落下!
籠罩頭頂的死亡囚籠,破了!
然而,勝利的曙光僅僅一閃而逝!
“咔嚓…咔嚓嚓嚓——!!!”
一陣令人(心臟幾乎跳出喉嚨)的、仿佛大地骨骼被硬生生掰斷的恐怖碎裂聲,猛地從青銅巨柱的底部傳來!
就在剛才被炸藥炸出焦黑坑洞、如同丑陋傷疤的位置,一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裂縫,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猛地向上撕裂開來!裂縫邊緣,青銅柱堅硬的銅質如同腐朽的木頭般碎裂、剝落!
“嘶——!!!”
一股粘稠如墨汁、冰冷如九幽寒獄的黑色霧氣,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洪荒巨獸,從那道猙獰的裂縫中狂噴而出!這黑霧所過之處,空氣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光線被徹底吞噬!空地邊緣那些生命力頑強、飽含水分的巨大蕨類植物、纏繞的藤蔓、甚至幾株碗口粗的小樹,在被黑霧觸及的瞬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機,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黃、卷曲、干枯、化為齏粉!枝干瞬間碳化、崩裂!連腳下飽含腐殖質、滋養萬物的黑色泥土,也瞬間失去所有水分,龜裂成灰白的粉末!
更令人(肝膽俱寒)的是,那些在遠處焦躁盤旋的地脈守宮蠱!幾只離得稍近的碧綠甲蟲被逸散的黑霧邊緣掃過,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堅硬如碧玉的甲殼瞬間黯淡、開裂,細小的蟲足抽搐幾下,便直挺挺地墜落在地,身上那詭異的生命紅光徹底熄滅!
“不——!!!”阿依的尖叫聲帶著撕裂聲帶的絕望,她踉蹌著后退,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懼,“龍脈怨氣!這是被強行撕裂地脈、褻瀆鎮龍柱后爆發的龍脈怨氣!有人在強行抽取龍脈的力量!快退!沾上一點就完了!!”
黑色的死亡之霧,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帶著湮滅萬物的恐怖氣息,從那道地獄裂口中瘋狂涌出,無情地吞噬著光線、生機與一切色彩,向著剛剛從金屬網中脫困、精疲力竭的四人,洶涌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