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是祁媽媽把骨灰盒抱來的。老人面容枯黃,顫抖的手指撫過盒子上祁念黑白照片,許沉突然從病床上來,額頭重重磕在瓷磚上。
“對不起…”他跪著去抓老人的衣角,氣管插管的傷口滲出血絲,“媽…對不起…”
祁爸爸默默把他扶起來,把手機遞過來,熟悉的手機殼拉回了許沉的理智,里面是祁念留給他的最后五個字。
“要好好活著。”
車禍面前祁念是來不及做這件事情的,這是祁念一早就托代理人植入自己手機的錄音。
出院后,許沉搬進了雙方父母的小區。他每天早上先去祁家做早餐,再去自己父母家打掃衛生。周末開車載四位老人去郊外,后備箱里永遠備著祁媽媽需要的護膝和祁爸爸的強心藥。
第一個清明節,他在墓前呆了整夜。第二天清晨,守墓人發現墓碑前擺著個精致的建筑模型,微型醫學院解剖樓,329宿舍的窗臺上放著綠蘿盆栽。
同一年,陳銳帶著康復的蘇柔來拜訪,女孩已經能撐著拐杖走路。陳銳沒有考上大學,一畢業就工作了,憑借著自己的勇氣,有了不小的收入。他天南地北的尋找國內優秀的醫生,隨著科學的進步,蘇柔的腿也一天天好起來。
他們帶來婚禮請柬,許沉笑著答應做伴郎,卻在敬酒環節躲進洗手間痛哭。
第三年春天,祁媽媽突發腦溢血。許沉在醫院走廊里簽完字后,從錢包最里層摸出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祁念高中時寫的:「沉哥必勝!」。護士看見這個高大的男人把紙條按在胸口,失聲痛哭。
祁媽媽出院那天,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了他。“念念的房間...”老人頓了頓,“你隨時可以回去。”
現在許沉有四把鑰匙了:自己家的,父母家的,岳父岳母家的,還有祁念的閨房。那個普魯士藍色房間保持著主人最后離開時的模樣,書桌上高考倒計時牌永遠停在“0”。
幾個月后的清明,許沉前往墓園時看到了姜錦雙。
姜錦雙剛從國外回來,她說:“我總以為和念念來日方長,你們訂婚和結婚我都沒有回來,甚至連念念的葬禮都沒有趕回來……”
“許沉,念念會怪我嗎?”
“不會的,比起你來看她,她應該更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第七年,小區改造拆掉了石榴樹。許沉搶在施工隊前面拿走一截樹根,雕成了小小的人偶放在客廳。
江臨來這里出差借住在許沉家里,看到這個人偶也只能默默嘆物是人非。
第十年,那是個悶熱的夏夜,許沉在加班畫設計圖,電腦突然藍屏,浮現一行字:「數據清理完畢」。他瘋狂按動鍵盤,回復欄里打了一半的“她還在嗎”最終沒有發送。
第十五年的雨季特別長。許沉在整理舊物時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祁念說“我喜歡你”時的確切音調。他觀看蜜月旅行的錄像帶,畫面中的藍衣女子漸漸變成了陌生的剪影。
第二十五年,四位老人相繼離世。葬禮上許沉一滴淚都沒流,只是安靜地處理完所有后事。當晚他打開祁念的閨房,發現當年搶救回來的綠蘿不知何時已經枯萎。
老年許沉很少出門了。他的公寓里擺滿微型建筑模型:有帶石榴樹的高中校園,有能看見海岸線的蜜月酒店,最多的還是各種版本的醫學院329宿舍,窗臺上永遠放著綠蘿盆栽。
八十歲的某一天,他夢見自己回到高三教室。十七歲的祁念正在黑板上解那道三角函數,陽光透過她扎馬尾的藍發繩。當他伸手想觸碰時,被機器的聲音喊醒。
許沉慢慢坐起身,醫院的獨立病房里,床頭的自動喂藥機正在提醒他吃降壓藥。窗外在下雪,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正好落在窗臺上即將枯萎的綠蘿的影子上。
他忽然想起那個數據世界崩塌前,祁念最后沒能聽見的話。現在他知道了,那一定是:
“我在未來等你。”
許沉微笑著閉上眼睛。監控儀上的心跳變成一條直線時,最后一片枯黃的綠蘿葉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