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觀外的懸崖邊，林先征負手而立。
遠處群山在月色下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注視著這個心事重重的修士。
林先征萬千思緒如亂麻交織，猶如巨石壓頂，讓他有些透不過氣。
直到一縷清冽的藥香忽然漫入鼻尖，他才抽出神來。
是劉夕兒特有的氣息。
“姑姑怎么樣了？”他沒有回頭，聲音比山風還輕。
“脈象已穩，我喂了些藥湯，稍事休息即可。”劉夕兒的腳步聲停在三步之外，“倒是你，在這風口站了半個時辰了，你也想嘗嘗湯藥不成？”
林先征這才轉身，目光掃過妻子發間那支微微歪斜的木簪，
他走到劉夕兒身前，伸手輕輕替劉夕兒擺正木簪，柔聲問道：
“天佑天德睡了？”
“剛鬧完。”劉夕兒輕笑，道：“非要胡道友講完鮫人泣珠的故事才肯閉眼。”
林先征也不由地苦笑搖頭：“這兩個小神仙......”
星夜璀璨，星光帶著月華，灑在林先征身上，帶起一陣愁緒。
劉夕兒止了笑，輕撫林先征的手背，注視著他的眼眸道：
“你還在想今日之事？”
“沒想到...”林先征笑了笑，“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我與你夫妻多年，怎會看不出來。”
林先征轉過頭去，深邃的眼眸倒映微弱星光，微微轉動間，藏著萬千思緒。
山風在耳邊嘶磨，吹起他鬢間發縷。
他低頭凝視著從鬢間吹起的一縷銀絲，心生感慨：“竟也生了華發。”
劉夕兒的手指穿過他的發間，帶著安神香的暖意。
“華發易生，仙道難求。”她將那縷不聽話的白發別到他耳后，指尖在鬢角多停留了一瞬。
“夕兒，你后悔了嗎？”林先征握住了劉夕兒的手道。
“悔？”劉夕兒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影，“只要一日未報阿爺的仇.......”
“我是問，”林先征輕聲打斷她，眼睛深深地看著對方，“你可后悔嫁給我？”
劉夕兒眉尾輕抬，略帶疑問：“為何這么說？”
山風驟然靜止。
林先征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于你，我算不得好丈夫，終日忙于練功，常常忽略了你。對天佑天德太過嚴厲，作為族長更是......”他的聲音低下去，“帶著全族白費這許多光陰。”
劉夕兒忽然輕笑出聲：“林大族長，”她故意用這個稱呼，“你可記得自己當初不過是個連《黃庭經》都背不全的書生？”
林先征一愣，自從劉佝僂走后，夕兒便像變了一個人，
但此刻的劉夕兒，卻露出了和當初在山下初次相遇的神情，
俏皮，淳真。
她走向崖邊，山風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上那道為試藥留下的疤痕。
“天佑學步時摔了多少次？可我們每次不都鼓勵他自己爬起來？”藥香在夜風中忽濃忽淡，“修仙路長，我們不過才邁出第一步。”
她轉過身，任由月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銀邊。
“為人父母，為人族長，你我都是第一次，
為人兒女，天佑天德，還有貞貞，也是第一次，
這條路，不止你一個人在摸索著走。
你若是現在便泄了氣，還如何帶領林氏一族崛起？
你別忘了，你曾答應過我，要幫我報阿爺的仇.......”
黑夜里，林先征看到劉夕兒臉上，掛著一抹隱隱的笑意。
于此，他心中更是愧對劉夕兒。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將劉夕兒一把攬入懷中。
“此生有你，夫復何求......”
劉夕兒面容稍稍愕然，
成親多年，這是林先征第一次如此將她懷抱其中。
她雙手緩緩地環在林先征背上，輕輕摩挲著林先征硬實的后背，聲音柔如春水，
“你不能別無他求，長生，崛起，你都不求了嗎？”
“長生之事，強求不得，多年修行，我自知自己資質不佳，至于林氏崛起......”林先征瞇了瞇眼，“并非一代人便能成就之事。”
“你若資質不佳，我更是不佳。”
林先征笑了笑，將劉夕兒的手護在掌間，道：
“此生若你我若修不得長生，便助我們的下一代修得長生！
等到孩兒們長大，將林氏一族家業交給他們，
你我便逍遙天下，做一對俠侶，痛痛快快過完此生，
你可愿意？”
山風再次拂起，帶起青松伴著夜露的清香。
劉夕兒微微點頭，臉上掛著淺淺笑意。
......
東廂房的窗紙透進青灰色的晨光，林傳音眼皮顫了顫，恍惚間瞥見床畔坐著個身影。
待視線漸漸清晰，那人轉過來的臉卻讓他心頭一跳——竟是胡唯根。
“你醒了。”胡唯根伸手來扶，指尖在觸及他手臂前頓了頓，終究只是虛虛托了一下。
林傳音下意識往后一縮，牽動傷處，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你為何在此？”
“林道友夫妻二人帶著孩子們去隱霧藥洞了，觀中只剩我一人。”胡唯根收回手，從案幾上端來溫著的藥碗，“自然該來照看。”
“這幫沒規矩的......”林傳音撐起身子，錦被滑落至腰間，露出只穿著內襯的上身。她
忽覺不妥，又拽著被角往上扯了扯，低聲嘟囔：“竟把長輩丟給外人......”
胡唯根聞言竟笑出了聲：“傳音道友，到如今你還當我是外人？”
“嗯？”林傳音猛地往床里側挪了半尺，裹緊的被子發出窸窣聲響。
她嘴唇微微一撇，聲音陡然拔高：“相識不過一日，不是外人是什么？”
“哈......”胡唯根搖著頭笑，卻也不惱，只將藥碗往前推了半寸，
“不過是受劉道友所托照看你罷了，難道我還能對病患做什么？”
林傳音斜眼瞥了胡唯根一眼，晨光灑在他的鼻尖上，襯出他俊朗的面龐，
臉頰竟微微發燙起來。
“你出去，”林傳音故意惱道，“我要換衣服。”
胡唯根意會之下，起身便要離開。
“等一下，”林傳音把胡唯根喊住，“你剛才說，他們兩個帶著孩子去藥洞，天佑天德從來都沒有去過藥洞，為何突然要帶他們兩個前去？”
胡唯根站在門邊，想了想，道：“此事，或許你得親自問林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