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誰動了我的丹爐
晨霧未散時,丹堂正廳的銅鶴香爐里飄出龍涎香,混著新焙的艾草味鉆進裴林縛鼻腔。
他站在廊下,望著穆清霜的青衫角消失在雕花門后,指節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雜役令牌——這是他昨夜特意系上的,為的就是待會兒被唐景山當眾羞辱時,能更襯出對方的跋扈。
“裴執事?”
身后傳來小藥童的喚聲,裴林縛轉身時已換了副恭謹神色。
藥童捧著漆盤,盤里是三盞碧螺春:“穆長老請您去正廳,長老團的幾位峰主也到了?!?
正廳門檻高,裴林縛低頭跨進去時,正撞進唐景山陰鷙的目光里。
玄色錦袍的丹堂首席執事正站在檀木案前,指尖重重叩著那卷被翻到“三味平衡篇”的《丹道真詮》:“穆師叔,這丹方來歷不明,貿然試煉出了岔子,誰擔得起?”
“唐執事說的是?!蔽鞣宸逯鲹嶂L須開口,“丹道最忌急功近利,若是殘次品流入外門,誤了弟子根基......”
“根基?”穆清霜突然冷笑,指尖捏著從書頁間滑落的丹方,“唐執事的丹方,上月給外門弟子煉的固元丹,有三爐丹紋不全。柳家丫頭用第八爐煉的,成丹率九成三——這是你親自記在月賬上的。”
唐景山的臉騰地漲紅。
他昨日查賬時為了壓柳如煙一頭,特意在批注里寫“雜役僥幸”,此刻被當眾拆穿,玄色錦袍下的手指攥得發白:“那不過是......”
“不過是唐執事覺得雜役不配成丹。”裴林縛突然開口。
他站在門邊陰影里,聲音清潤如泉,“這丹方是陸懷安陸前輩所留。二十三年前,他是丹堂堂主親傳,曾用改良的紫霞丹救過三位筑基期修士。”
廳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
東峰峰主猛地直起腰:“陸懷安?當年被逐出門墻的那個丹師?”
“被逐是因為他不肯用劣等藥材煉丹。”裴林縛向前走了兩步,袖中捏著從雜役房翻出的舊卷宗,“當年玄霄閣的清道夫混進宗門,用摻了蝕骨粉的藥材換走靈草,陸前輩發現后上報,反被污作通敵?!彼麑⒕碜跀傞_在案上,泛黃的紙頁間掉出半枚殘缺的丹紋——與柳如煙妝匣里銀簪上的紋路如出一轍,“這是他當年煉的最后一爐丹,爐炸時崩裂的碎片。”
穆清霜俯身拾起碎片,指腹擦去灰塵,露出丹紋里若隱若現的九火紋路。
她抬眼時目光灼灼:“試丹。唐執事與裴執事各煉一爐,三日后比成丹率。”
唐景山的玄色錦袍抖了抖,突然笑出聲:“好,我用原方,他用這破紙。”他轉身時袍角掃翻茶盞,琥珀色的茶水濺在裴林縛鞋尖,“三日后,我倒要看看雜役的丹方,能不能煉出半粒能入口的丹?!?
丹房的火折子“刺啦”一聲亮起時,裴林縛盯著眼前的丹爐,眉峰微蹙。
唐景山選的是丹堂最老的“玄鐵九環爐”,爐身還刻著歷代丹師的名字;而他分到的“青竹爐”,爐芯泛著不自然的暗紅——這是被換過的次品。
“裴執事,要起爐嗎?”守爐的小藥童搓著手,“唐執事說您新來,讓我多照應......”
“不急?!迸崃挚`蹲下身,指尖撫過爐底,觸到一道細微的刮痕——正是他昨日做的記號。
他抬頭時笑得溫和:“勞煩去后苑采些赤焰草,我要親自挑最嫩的?!?
藥童一走,裴林縛迅速掀開爐蓋。
爐芯果然被換了,原本該有的溫玉芯變成了冷鐵,難怪他剛靠近就覺得寒意浸骨。
他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倒出些淡金色的粉末撒在爐底——這是用靈蠶分泌物制的引火粉,能讓冷鐵芯在半柱香內維持火候。
丹房外傳來腳步聲,裴林縛迅速合上爐蓋,轉身時正撞見柳如煙抱著藥籃站在門邊。
她今日換了件月白練裙,發間別著那支銀簪,腕上還沾著丹砂:“我...我來送冰露水。唐執事說您肯定用不上,可我記得陸前輩的丹方里提過......”
裴林縛接過瓷瓶,指尖觸到她發抖的手背。
他垂眸看了眼丹方上“離火過旺時,添三滴冰露”的批注,突然笑了:“柳姑娘,幫我看著爐溫。”
爐火燒起來時,柳如煙盯著火折子都快貼到眼皮上。
裴林縛的手法與唐景山截然不同——唐執事總愛用靈力強行壓火,可裴林縛只是時不時彈些引火粉,爐內的火焰便像活了似的,隨著丹方上的“一息三轉”輕輕搖曳。
第三日開爐時,丹堂正廳擠滿了人。
唐景山的玄鐵爐剛掀開,便有股焦糊味竄出來,十二粒丹丸里六粒發黑,剩下的丹紋也歪歪扭扭。
他臉色慘白如紙,手指死死摳著爐沿。
裴林縛的青竹爐掀開時,異香驟起。
十二粒丹丸泛著淡紫光澤,每粒表面都浮著九道金紋——正是陸懷安丹方里的“九火紋”。
“好丹!”東峰峰主拍案而起,“這丹至少能讓練氣期弟子突破瓶頸的概率提升兩成!”
唐景山突然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案。
他望著裴林縛袖中若隱若現的丹方,喉結動了動,終究什么都沒說,跌跌撞撞沖出了正廳。
月上中天時,裴林縛坐在窗下整理丹方。
案頭的燭火忽明忽暗,照見窗外樹影里兩道黑影。
他指尖在“九火紋未滅”的批注上頓了頓,突然提高聲音:“小竹,把那罐靈蠶粉收進柜里,明日還要用。”
窗外的動靜戛然而止。
片刻后,樹葉沙沙作響,兩個身影如夜梟般消失在黑暗中。
裴林縛望著案頭那半枚丹紋碎片,唇角勾起抹極淡的笑——有些火,燒起來就不會輕易熄滅。
月過中天時,唐景山蜷縮在丹堂后巷的青磚房里,指節捏得發白。
案上殘酒潑濕了半幅丹方,酒液順著“九火紋”的墨跡蜿蜒成血痕——三日前開爐時東峰峰主拍案的聲響還在他耳邊炸響,那些“好丹”“破局”的贊譽像鋼針般扎進他后頸。
“閣主,那裴林縛的丹房守得緊。”黑影掀開門簾,腰間短刀還沾著青苔,“小的翻了半宿,只在藥材柜里撒了熾陽砂?!?
唐景山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燒刀子嗆得他眼眶發紅。
熾陽砂是玄霄閣暗樁上月送來的,混在靈草里能讓丹火失控,煉出的丹要么焦黑要么裂紋——正適合用來毀掉那勞什子新方的名聲。
他盯著黑影腰間晃動的銅鈴墜子,突然冷笑:“做得好。明日卯時三刻,你去外門傳句話——說裴執事的紫霞丹要出岔子了。”
黑影躬身退下時,檐角銅鈴被夜風吹得輕響。
唐景山望著窗外漸沉的月亮,喉間泛起腥甜——他唐某人在丹堂當首席執事八年,怎會輸給一個從雜役房爬上來的?
等裴林縛的丹爐炸了,看那些老東西還會不會說“九火紋”金貴!
卯時的露水還未褪盡,裴林縛已蹲在藥材架前。
竹篾編的藥筐里,靈參的須根上沾著星點暗紅——正是熾陽砂的痕跡。
他指尖拂過第三筐的赤焰草,葉背同樣有極細的砂粒,在晨光下泛著妖異的金芒。
“柳姑娘?!彼ь^時,正撞見抱著藥杵的柳如煙。
少女發間的銀簪閃著微光,腕上還沾著昨日研磨的青黛粉,“勞煩取三盞清水,再把丹房的琉璃盞拿來?!?
柳如煙應了一聲,轉身時裙角掃過案頭的《丹道真詮》。
裴林縛望著她的背影,指尖輕輕叩了叩藥筐——昨日窗外的黑影并非第一次出現,唐景山的玄色錦袍在丹堂影壁后晃過三次,每次都在他整理藥材時。
他早讓人在藥柜暗格里放了磁石粉,熾陽砂性屬火,遇磁石便會顯形。
“裴執事,水來了?!绷鐭煂⒘鹆ПK遞給他時,指腹擦過他掌心的薄繭。
裴林縛將赤焰草浸入清水,水面立刻浮起一層金砂,在琉璃盞里像撒了把碎金箔。
“是熾陽砂?!彼曇粢琅f清潤,眼底卻冷得像寒潭,“唐執事怕我煉不成丹,特意送了份'禮'?!?
柳如煙的手一抖,藥杵“當啷”掉在地上。
她盯著水面的金砂,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煉固元丹時,爐里也出現過類似的雜質——那時唐執事說是她火候沒控好,如今看來......
“柳姑娘。”裴林縛彎腰拾起藥杵,遞到她面前時故意用指節碰了碰她腕上的丹砂印,“去把后苑的冰魄草采來,要最嫩的尖兒。熾陽砂性烈,得用冰魄草的寒氣鎮著?!?
三日后的丹堂正廳,檀香混著焦糊味刺得人睜不開眼。
唐景山的玄鐵九環爐前圍了一圈人,十二粒丹丸里七粒裂著蛛網狀的細紋,剩下的五粒表面泛著詭異的橙紅——正是熾陽砂過量的征兆。
他盯著爐內翻涌的黑煙,喉結動了動,想說“這是裴林縛動了手腳”,卻見穆清霜的目光像刀似的剮過來。
“裴執事,開爐吧。”東峰峰主的聲音里帶著顫音。
裴林縛伸手掀開青竹爐的爐蓋時,異香驟然炸響。
十二粒丹丸泛著紫玉般的光澤,每粒表面都浮著兩道交纏的金紋——正是“雙紋丹”,比前日的九火紋更添了幾分靈動。
丹香裹著冰魄草的清冽,直往人肺腑里鉆,連西峰峰主都忍不住湊上前,指尖輕輕碰了碰丹丸:“這丹......至少能讓筑基期弟子穩固道心?!?
唐景山的玄色錦袍在發抖。
他望著那十二粒完美無缺的丹丸,突然想起昨夜在丹房后巷,黑影說“熾陽砂撒了三筐”——可裴林縛不僅識破了,還能用冰魄草化解?
他張了張嘴,卻聽見穆清霜的聲音像鐘磬般清亮:“新丹方即日起納入丹堂例課,裴林縛破格授外門丹師顧問。”
人群里爆發出低低的議論聲。
柳如煙攥著藥杵的手松開又攥緊,望著裴林縛腰間新掛的青玉牌——那是外門丹師的憑證,雕著九峰輪廓的紋路。
她突然拔高聲音:“你真的只是個雜役出身嗎?”
裴林縛轉身時,晨光正落在他肩頭。
他望著柳如煙發間的銀簪,想起陸懷安舊卷里的批注:“丹道如行路,有人乘云,有人踏泥。”他笑了笑,聲音輕得像落在丹丸上的晨露:“有些路,必須從泥里走出來?!?
話音未落,丹堂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藥童捧著個紅漆木匣沖進廳內,匣蓋掀開時,露出半枚與柳如煙銀簪紋路相同的丹紋碎片——正是二十三年前陸懷安爐炸時崩裂的那半枚。
裴林縛望著木匣里的碎片,眼底閃過暗芒。
他伸手接過木匣時,指腹觸到匣底的燙金小字:“玄霄閣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