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丹堂門前的暗流涌動
晨霧未散時,穆清霜的傳訊符便落在裴林縛案頭。
青符上的丹紋泛著淺金,是外門丹堂特有的印記——他昨日剛從藏書閣領到編纂《九峰通志》的腰牌,今日便被調去協助調配紫霞丹。
“紫霞丹?”裴林縛捏著符紙,指腹蹭過符面凸起的紋路。
這是筑基修士沖擊瓶頸的關鍵丹藥,丹堂歷來由各峰勢力安插的心腹把控,穆清霜突然將他這個外門執事候補塞進去...他抬眼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檐角銅鈴被風撞響,“當是有人急了。”
丹堂前院的銀杏葉正落,裴林縛踩著滿地碎金推開朱漆門時,正撞見長廊盡頭的唐景山。
這位丹堂首席執事抱臂倚著廊柱,玄色錦袍上的丹紋在晨光里泛著冷光,見他進來,嘴角扯出半分譏誚:“裴執事倒是準時。”
“唐執事早。”裴林縛垂眸行禮,目光掃過對方腰間晃動的九節銅鈴——那是能調動丹堂十二座靈火爐的信物。
“紫霞丹需用三陽爐煉制。”唐景山伸手,身后雜役立刻捧來一串黑鐵鑰匙,“不過...”他拈起最尾端那枚銹跡斑斑的鑰匙,“新爐要留著給柳長老的親傳弟子,你先用這第七爐吧。”
鑰匙觸到掌心的剎那,裴林縛便覺出不對——尋常靈火爐鑰匙以玄鐵鑄芯,這把卻沉得反常,表面的銹跡擦開些許,底下竟露出暗紅紋路。
他抬眼時正撞上唐景山似笑非笑的眼:“雜役出身,能碰著真丹爐已是殊榮。”
“謝唐執事體諒。”裴林縛將鑰匙收進袖中,指尖輕輕叩了叩,暗記爐號。
他望著唐景山轉身時揚起的袍角,想起昨日在藏書閣查到的《丹爐考》——第七爐原是百年前的廢棄爐,因火靈根不穩被封,后來...他瞇起眼,目光掠過丹堂中央十二座蒙著紅綢的爐身,“后來被誰重新啟用了?”
日頭升至三竿,裴林縛借口查看爐溫,繞著丹堂轉了兩圈。
他伸手撫過第三爐的爐壁,掌心傳來的熱度讓他皺眉——同樣的三陽爐,第三爐溫比第七爐高了足有三十度。
再走到第八爐前,指尖剛碰著爐身便被燙得縮回,爐溫竟已接近結丹期修士所需的“離火境”。
“裴執事在看什么?”
清甜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裴林縛轉身,見著個穿月白襦裙的少女,發間只插了根竹簪,腕上卻系著丹堂弟子特有的青麻繩——是柳如煙。
他昨日整理藥材時,曾見這姑娘蹲在角落,用碎瓷片刮去藥材上的蟲蛀痕跡,動作比老雜役還熟。
“看爐溫。”裴林縛如實道,“唐執事說十二爐同火,可第三爐和第八爐差得遠。”
柳如煙的手指絞緊了裙角,竹簪在發間晃了晃:“唐執事總說'好爐配好丹',可什么是'好'?”她突然抬頭,眼底閃著星火,“上個月我用第八爐煉固元丹,成丹率九成三,他說'雜役弟子用寶爐是折福';前日王長老的侄子用第三爐煉廢五爐藥,他倒說'天才總要試錯'!”
風卷著藥香掠過兩人,裴林縛望著柳如煙泛紅的眼眶,想起雜役坊里被搶了炊餅還要笑的自己——原來有些刺,扎在不同地方,疼法卻是一樣的。
他剛要開口,丹堂后堂突然傳來銅鑼響。
“該去領早課藥材了。”柳如煙匆匆福了福身,轉身時袖中掉出個紙包。
裴林縛彎腰撿起,見紙上歪歪扭扭寫著“赤焰草,晨露未散時采的”,再看那草葉上還凝著水珠,分明是她天沒亮就去后山采的。
“謝裴執事。”柳如煙耳尖通紅,搶過紙包便跑,發間竹簪在晨光里晃出一道細影。
裴林縛望著她的背影,將“明日我幫你看爐溫”的話咽回肚里——有些信任,得慢慢來。
次日晨會,丹堂正廳的檀香燒得濃。
唐景山端坐在主位,指尖敲著案上的紫霞丹方:“此次紫霞丹由我親自主持,裴執事...”他抬眼掃過裴林縛,“去后院藥庫整理舊賬吧。”
廳內響起零星的嗤笑。
裴林縛垂眸應“是”,余光瞥見穆清霜坐在末位,指尖輕輕叩了叩案幾——這是他們昨日約好的暗號:穩住。
藥庫的門軸吱呀作響。
裴林縛舉著燭臺,見架上的賬本積了半指灰,最上面那本《甲辰年藥材出入錄》的封皮都被蟲蛀出洞。
他翻到七月那頁,瞳孔微縮——七月十五領了二十斤赤焰草,成丹記錄卻只寫了十五斤;七月廿三領的三株千年首烏,竟連半片藥渣都沒記。
“損耗?”他捏著賬本,燭火在指尖投下搖晃的影,“筑基修士煉丹,損耗最多三成,這里...怕是五成不止。”
“小友可是在查藥材的賬?”
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裴林縛迅速轉身,見著個灰袍老者站在藥庫門口,鶴發梳得整整齊齊,腰間掛著個褪色的藥囊,正瞇眼望著他手中的賬本。
藥庫的燭火在穿堂風里晃了晃,將灰袍老者的影子投在斑駁的木架上。
裴林縛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賬本邊緣,蟲蛀的缺口扎得掌心生疼——這老者出現的時機太巧了,恰在他發現藥材賬冊異常之時。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警惕,卻在抬頭時換了副溫馴的笑:“前輩可是來取藥材?晚生裴林縛,昨日剛調去丹堂當差。”
灰袍老者的目光在他腰間的執事候補腰牌上頓了頓,又掃過他手中那本被翻到七月的賬冊,突然低笑一聲:“小友查賬倒查得仔細。”他抬手撫過藥架上的千年茯苓,指節上的丹紋淡得幾不可見,“我叫陸懷安,從前...在丹堂當差。”最后幾個字說得極輕,像片被風卷走的枯葉。
裴林縛注意到他腰間褪色的藥囊邊緣繡著丹堂特有的“九火紋”,針腳細密,顯然是舊物。
他不動聲色地將燭臺往老者身側移了移,火光映出藥囊內側露出的半片玉牌——正是丹堂長老親傳弟子才有的“承丹令”。“原來是前輩。”他彎下腰,將地上散落的藥材包一一撿起,“晚生見前輩藥囊里的赤焰草有些受潮,可要幫您搬去向陽的偏廳曬曬?”
陸懷安的手指微微一顫。
這動作極輕,卻被裴林縛捕捉到了——雜役十年,他最擅長看這些細微的破綻。
老者望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喉結動了動:“你...不怕我是偷藥材的?”
“若前輩要偷,何須等我來查賬?”裴林縛將最后一包藥材攏進懷里,起身時故意讓賬本滑落半頁,露出七月十五那行被篡改的記錄,“丹堂的藥材,丟得可不止這幾味。”
陸懷安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盯著那行模糊的字跡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扯開藥囊繩結,取出半塊焦黑的丹渣:“你可知紫霞丹最近成丹率為何跌了三成?”不等裴林縛回答,他將丹渣放在燭火下,“這是前日唐景山煉廢的丹,火候過了三分,赤焰草的藥性全被燒穿了。”
裴林縛想起昨日在丹堂測的爐溫——第三爐和第八爐的溫差。
他摸出袖中那枚銹跡斑斑的鑰匙,輕輕敲了敲:“可唐執事說十二爐同火。”
“同火?”陸懷安嗤笑一聲,指尖劃過藥架上的“三陽爐使用守則”殘頁,“三陽爐需按藥材特性分溫,赤焰草要文火,首烏要武火。唐景山把好爐全給了自己人,差爐塞給沒背景的弟子,藥材配比卻還按舊方——”他突然住了口,目光灼灼地盯著裴林縛,“你看過《丹道真詮》里的'三味平衡篇'么?”
裴林縛心中一震。
他昨日在藏書閣翻到的古籍殘篇,正缺這一篇。“晚生資質愚鈍,只見過只言片語。”他誠懇地說,“前輩若肯指點,晚生愿替前輩搬三個月藥材。”
陸懷安望著他眼里的光,像是望見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他也蹲在丹爐前,為了一個丹方的疑問追著長老跑了整座山。
他嘆了口氣,從藥囊里摸出個油皮紙包,展開竟是半本泛黃的《丹道真詮》抄本:“這是我被逐前抄的,最后一頁寫著紫霞丹的正確配比。唐景山改了赤焰草和首烏的比例,說是為了提升成丹速度,實則...”他的聲音突然啞了,“實則是為了把煉廢的藥材算進損耗里,中飽私囊。”
裴林縛的手指緩緩蜷起。
他想起賬冊里那些憑空消失的藥材,想起柳如煙天沒亮去采的赤焰草,想起唐景山腰間那串能調動爐火的九節銅鈴——原來所有的排擠都是精心設計的局:讓沒背景的弟子用破爐、廢方,煉不出丹是“資質差”,煉廢了藥材是“損耗大”,所有的漏洞都能被他堂而皇之地掩蓋。
“前輩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突然問。
陸懷安望著藥庫外漸暗的天色,輕聲道:“我被逐時,丹堂的小雜役替我藏過半爐沒煉完的藥材。后來我才知道,那孩子為了這事被關了三天柴房。”他轉頭看向裴林縛,眼里有渾濁的光,“總該有人把被偷走的東西,搶回來。”
二更梆子響起時,裴林縛的案頭堆滿了散頁。
他將陸懷安的抄本與藏書閣的殘篇對照,在“紫霞丹方”四個字上畫了個圈——原方赤焰草三兩、首烏一錢、寒玉露半盞,唐景山改成了赤焰草五兩、首烏三錢、寒玉露一盞。“火候不夠時加藥材,只會讓丹紋混亂。”他喃喃自語,筆尖在紙上游走,“若按原方,配合第八爐的離火境...成丹率至少能提四成。”
窗外傳來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燭——”裴林縛停筆,望著案頭的改良丹方突然笑了。
他若以執事候補的身份提交,唐景山只需一句“雜役懂什么丹道”就能駁回;可若用陸懷安的名義...那位被逐的丹師雖無職位,卻曾是長老親傳,丹方上的批注里還留著當年長老的丹紋。
深夜的丹堂靜得能聽見蟲鳴。
裴林縛摸黑來到柳如煙的住處,窗紙透出一點微光。
他叩了叩窗欞,輕聲道:“柳姑娘,我有樣東西想請你轉交。”
窗內的動靜頓了頓,門吱呀一聲開了。
柳如煙穿著月白中衣,發梢還滴著水,顯然剛洗漱完。
她望著裴林縛手中的丹方,后退半步:“我...我不敢碰這些。唐執事說過,私改丹方要被逐出門墻的。”
“我沒讓你改。”裴林縛將丹方塞進她手里,“這是陸前輩的丹方,他從前是長老親傳。你明日去丹堂時,把它夾在《丹道真詮》里,放在穆長老常看的案頭。”他見柳如煙還在猶豫,又補了句,“你昨日說用第八爐煉固元丹成丹率九成三,若按這方煉紫霞丹...或許能讓更多人看見你的本事。”
柳如煙的手指慢慢攥緊了丹方。
她望著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想起自己蹲在角落刮蟲蛀藥材時,總聽見前堂傳來“柳家丫頭沒天賦”的議論;想起唐景山將她的丹方撕成碎片時說“雜役也配談丹道”;想起裴林縛昨日彎腰幫她撿赤焰草時,連草葉上的晨露都沒碰掉一滴。
“若被發現...”她聲音發顫。
“被發現了,就說是我逼你的。”裴林縛笑了笑,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柳如煙望著他的背影,低頭看向手中的丹方。
月光從窗紙漏進來,照見紙頁邊緣有行極小的字:“九火紋未滅,丹道自有人傳。”她突然想起陸懷安藥囊上的繡紋,想起裴林縛查賬時發亮的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煉出一品丹時,也是這樣的月光。
她將丹方小心收進妝匣最底層,壓在母親留下的銀簪下。
窗外的銀杏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巡夜弟子的腳步聲,卻蓋不住她心跳如擂的聲音——這一夜,有些東西在暗處發芽了。
次日晨霧未散時,丹堂正廳的檀香剛點上。
穆清霜掀開門簾進來時,見案頭的《丹道真詮》被翻到“三味平衡篇”,半張丹方從書頁間滑落,墨跡未干的批注里,隱約能看見“陸懷安”三個字。
她拾起因風飄動的紙頁,目光掃過改良后的配比,指尖在“第八爐離火境”幾個字上停了停,唇角微微揚起。
后堂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唐景山掀簾而入,玄色錦袍上的丹紋被晨風吹得亂顫:“穆長老,聽說...您要試新丹方?”
穆清霜將丹方收進袖中,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輕聲道:“試丹這種事,總要給有本事的人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