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法庭的走廊冰冷而肅穆。慕如雪坐在長椅上，雙手緊握放在膝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林蕭坐在她右側，不時擔憂地瞥向她蒼白的臉色；左側是劉老師和張律師，兩人正低聲討論最后的策略。

“記住，“張律師轉向慕如雪，“法官最關心的是你的真實意愿。不要害怕表達自己。“

慕如雪點點頭，喉嚨發緊。不遠處，法庭工作人員正在交談：“慕遠山案？那個商業大鱷？他女兒要告他？““聽說要阻止去瑞士留學...“

議論聲戛然而止。走廊盡頭，慕遠山帶著兩名律師大步走來，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不容置疑的節奏。他的目光如刀般掃過眾人，最后釘在女兒身上。

“如雪，“他的聲音出奇地平靜，“過來?！?

慕如雪的身體本能地想要服從，但林蕭悄悄握住了她的手。那溫暖的觸感給了她力量。她深吸一口氣：“不，父親。我們要在法庭上說清楚?！?

慕遠山的眼神瞬間變冷。他轉向張律師：“你以為憑幾張紙就能對抗我？我在司法系統的人脈...“

“慕先生，“張律師不卑不亢，“這里是家事法庭，法官最討厭的就是威脅和權勢壓人。我建議您收起那套商業手段?！?

法庭門開了，工作人員招呼雙方入場。慕如雪站起身，雙腿微微發抖，但背挺得筆直。她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藍長裙，頭發整齊地扎成馬尾——這是她深思熟慮后的選擇，既不過分反叛也不刻意討好，只是一個即將成年的女孩應有的樣子。

法庭內部比想象中小，更像一個嚴肅的會議室。法官是位五十多歲的女性，銀灰色短發，眼神銳利。她翻閱著案卷，示意眾人坐下。

“本案審理慕如雪申請人身保護令一案?！胺ü匍_門見山，“申請人主張其父慕遠山計劃強行帶其前往瑞士，侵犯其即將成年的自主權。申請人母親遺留的補充遺囑顯示，慕如雪年滿十八歲后可自行選擇監護人和居住地。慕先生，您對此有何回應？“

慕遠山的首席律師立即起身：“尊敬的法官，我的當事人完全出于對女兒教育的關心。日內瓦音樂學院是世界頂級學府，慕小姐的鋼琴天賦...“

“我問的是對補充遺囑的回應。“法官打斷他。

律師尷尬地咳嗽一聲：“我們認為那份文件是慕夫人在病中情緒不穩定時簽署的，不能反映其真實意愿。況且慕小姐尚未成年，父親作為法定監護人有權決定...“

“慕如雪，“法官突然轉向她，“下個月你就滿十八歲了，是嗎？“

慕如雪沒想到會被直接提問，聲音有些發抖：“是、是的，五月二十日。“

“你了解瑞士那所學校的情況嗎？想去那里學習嗎？“

慕如雪感到父親的目光如實質般壓在她背上。她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了解那所學校，但不想去。我想參加國內的物理競賽，完成高中學業，然后...“她頓了頓，“然后自己決定大學方向。“

“為什么反對父親的安排？“法官追問。

法庭安靜得可怕。慕如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這是她第一次被要求在正式場合公開反對父親，多年來根深蒂固的順從本能讓她幾乎窒息。

就在這時，她余光看到林蕭悄悄做了一個手勢——是他們練習鋼琴時“放松“的提示。這個小小的默契像一根救命稻草，慕如雪抓住了它。

“因為...“她抬起頭，聲音逐漸堅定，“因為父親從不問我想要什么。他安排一切，就像安排商業項目一樣。媽媽了解我，她知道父親會這樣，所以才留下那份遺囑?！?

法官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后看向慕遠山：“慕先生，您女兒說她母親了解她。作為父親，您了解自己的女兒嗎？她喜歡什么？害怕什么？夢想是什么？“

慕遠山臉色陰沉：“我提供最好的條件讓她成長，這不就夠了嗎？“

“不夠?！胺ü俑纱嗟卣f，“親情不是商業合同。“她轉向慕如雪，“那份遺囑有公證嗎？“

張律師立即呈上文件：“有的，法官大人。慕夫人臨終前一個月在兩位醫生見證下簽署，完全合法有效?！?

法官翻閱文件，法庭陷入沉默。慕遠山的律師團交頭接耳，而慕遠山本人死死盯著女兒，眼中混合著憤怒和某種慕如雪從未見過的東西——或許是受傷？

“本庭裁定，“法官最終宣布，“鑒于申請人即將成年，且其母遺囑明確表達意愿，禁止慕遠山在慕如雪年滿十八歲前強行將其帶離國境。期滿后，慕如雪有權自主決定居住地和教育方向?！?

慕如雪如釋重負，幾乎癱倒在椅子上。林蕭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嘴角上揚。但勝利的喜悅很快被父親的反應沖淡——慕遠山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整理西裝，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出法庭，甚至沒看女兒一眼。

離開法院時，劉老師拉住慕如雪：“別難過。給他時間?！?

“他會恨我一輩子。“慕如雪輕聲說。

“不，“劉老師搖頭，“你父親是個驕傲的人，但他終究愛你。只是他需要學會用正確的方式表達愛。“

林父提議開車送大家吃頓慶祝午餐，但慕如雪婉拒了：“我想回學校。如果現在躲起來，同學們會以為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于是林蕭陪她回到了學校。當他們一起走進校園時，好奇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慕如雪昂首挺胸，不再躲避那些視線。

午休時分，校園廣播站突然播放了一條通知：“請慕如雪同學立即到校長辦公室?！?

林蕭擔憂地看著她，但慕如雪搖搖頭：“沒關系，我正想找校長談談。“

校長辦公室里，嚴肅的中年男子從眼鏡上方打量著她：“慕同學，我剛剛接到你父親的電話。他說你...法律上獲得了自主權？“

“是的，校長?！澳饺缪┢届o地回答，“我不會去瑞士，希望繼續在學校完成學業?！?

校長沉吟片刻：“你知道你父親是我們學校的重要贊助人吧？“

慕如雪的心沉了下去。難道校長要迫于壓力...

“正因如此，“校長突然笑了，“看到他的千金有如此主見，我很欣慰。真正的教育不該培養唯唯諾諾的人。歡迎你回來，慕同學?！?

走出校長辦公室，慕如雪幾乎不敢相信這個轉折。林蕭等在門外，急切地迎上來：“怎么樣？“

“校長站在我這邊?！澳饺缪┞冻鰩滋靵淼谝粋€真心的笑容。

下午第一節課是音樂課。當慕如雪走進教室時，原本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然后，不知是誰帶頭，同學們開始鼓掌。慕如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太帥了！“一個女生喊道，“對抗霸道老爸！“

“聽說你要去瑞士是真的嗎？“另一個同學問。

“曾經是。“慕如雪深吸一口氣，“但現在我選擇留下。“

掌聲再次響起。林蕭站在教室后排，眼中滿是驕傲。

放學后，慕如雪和林蕭去了音樂教室。夕陽透過窗戶灑進來，為鋼琴鍍上一層金邊。慕如雪輕撫琴鍵，卻沒有彈奏。

“我找到了媽媽的日記?！八蝗徽f，“藏在她的樂譜堆里。“

林蕭安靜地等她繼續。

“原來媽媽年輕時是音樂學院的尖子生，夢想成為鋼琴家。但遇到父親后，他要求她放棄巡演，當個賢內助?！澳饺缪┑穆曇艉茌p，“日記最后一頁寫著：'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林蕭坐到她身邊：“所以你今天的決定，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慕如雪點點頭，眼中閃著淚光。她將手指放在琴鍵上，彈奏起《回憶》。這一次，旋律中不再有痛苦和猶豫，而是充滿力量和希望。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林蕭輕聲說：“還有三周就是你的十八歲生日了。有什么計劃嗎？“

“彈一整天鋼琴，“慕如雪微笑，“然后...和你一起看星星?！?

林蕭的臉紅了，他猶豫了一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

盒子里是一對銀質耳釘，小巧的茉莉花造型，和她胸針是一套。

“我注意到你沒有耳洞，“林蕭不好意思地說，“所以選了夾式的...不喜歡的話可以退...“

慕如雪打斷他，輕輕將耳釘戴上：“很美，謝謝?！八D了頓，“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之一?！?

“之一？“林蕭挑眉。

“最好的那個，“慕如雪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是某個轉校生撞掉我的筆記本后，熬夜為我重做的那本。“

兩人相視而笑。夕陽西下，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就像那首四手聯彈的曲子，和諧而不可分割。

與此同時，慕遠山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別墅鋼琴房里。桌上放著一盤錄音帶——是慕如雪小時候彈琴的錄音，妻子生前最愛的珍藏。他猶豫了很久，最終將錄音帶放入老式播放機。

稚嫩的琴聲響起，夾雜著小女孩偶爾的哼唱和妻子溫柔的指導聲：“小雪，再來一遍...對，就是這樣...太棒了，我的寶貝...“

慕遠山僵硬地坐在那里，一滴淚水無聲地滑過剛毅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