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慕如雪靜靜坐在臥室飄窗上,望著花園里父親正在接待的客人。兩個西裝筆挺的外國人,應該就是瑞士音樂學院的代表。父親臉上掛著罕見的笑容,那種他在商業(yè)談判中慣用的、計算好的親切。
慕如雪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上那個泛黃的信封。自從發(fā)現(xiàn)這封母親留下的信,她已經三天沒有睡好。信封很薄,但拿在手里卻仿佛有千斤重。
樓下傳來父親呼喚她的聲音。慕如雪迅速將信封藏到床墊下,整理了一下衣領,面無表情地下樓。
“如雪,這位是日內瓦音樂學院的費舍爾教授。“父親熱情地介紹,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爭執(zhí),“他特意飛來看看你的鋼琴水平?!?
費舍爾教授是個六十多歲的銀發(fā)男子,藍眼睛銳利如鷹。“久仰大名,慕小姐?!八挠⒄Z帶著濃重的法語口音,“你父親給我們寄過你在學校表演的視頻,很有天賦。“
慕如雪禮貌地點頭致意,心里卻一陣發(fā)冷。父親竟然偷偷錄下她在學校的表演,還寄給了瑞士人,這一切計劃顯然已經進行了很久。
“如雪,給教授彈一首吧?!案赣H的聲音溫和,眼神卻不容拒絕,“就彈你母親教你的那首《回憶》?!?
慕如雪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是她最私密的曲子,是母親留給她的情感遺產,現(xiàn)在卻要被父親當作展示品。但她沒有反抗,只是安靜地走向客廳角落的三角鋼琴。
當手指觸到琴鍵的那一刻,慕如雪閉上了眼睛。她想象母親就坐在身邊,像小時候那樣輕輕哼唱旋律。琴聲響起,起初有些生澀,但很快如清泉般流淌開來。慕如雪完全沉浸在音樂中,忘記了父親,忘記了瑞士人,甚至忘記了自己。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客廳里一片寂靜。慕如雪睜開眼,看到費舍爾教授正用一種奇特的眼神注視著她。
“非常...特別的演繹。“教授斟酌著詞句,“技術上不算完美,但情感表達...令人印象深刻。“
父親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如雪平時彈得更好,今天可能有點緊張?!?
“不,慕先生。“費舍爾搖頭,“音樂不只是關于技術。您女兒的演奏中有種真實的痛苦和渴望,這正是很多專業(yè)學生缺乏的?!?
慕如雪驚訝地抬頭,沒想到這個陌生人竟能聽懂她琴聲中的心聲。
午餐時,父親和客人們討論著瑞士的生活安排、課程設置。慕如雪機械地咀嚼著食物,食不知味。費舍爾教授幾次試圖將她拉入談話,但都被父親巧妙地岔開話題。
“慕小姐,“臨走前,費舍爾教授突然用蹩腳的中文對她說,“音樂是自由的聲音,記住這一點?!?
慕如雪怔住了,而父親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送走客人后,父親立刻變了臉:“收拾行李,下周我們就去瑞士。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不需要再回那個學校。“
“我不去?!澳饺缪┲币暩赣H的眼睛,聲音平靜但堅定。
父親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有選擇?在你成年之前,我說了算?!?
“媽媽不會希望你這樣對我。“
這句話像按下了某個開關,父親的表情變得猙獰:“別拿你母親說事!她根本不了解這個世界有多殘酷!“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回你房間去,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
慕如雪轉身離開,后背挺得筆直。直到關上臥室門,她才允許自己顫抖。窗外,父親的車駛離別墅,大概是去參加某個應酬。至少今晚,她能有一段安靜的時間。
夜幕降臨,慕如雪確認別墅里的傭人都已休息后,才從床墊下取出那封信。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為信封鍍上一層銀邊。她小心地拆開封口,里面是一張淡藍色的信紙,母親的字跡依然清晰如昨:
“我親愛的小雪: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作為母親,我最遺憾的就是不能親眼看著你長大,不能在你需要時給你擁抱和建議。
但請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我的愛永遠與你同在。你是個聰明堅強的女孩,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最近我常做同一個夢,夢里你站在十字路口,有人想替你選擇方向。小雪,記住,只有你自己知道哪條路是對的。你父親愛你,但他的方式可能過于...控制。如果有一天你感到窒息,請勇敢地為自己發(fā)聲。
隨信附上一份法律文件,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后禮物。在你成年后,它會幫助你獲得應有的自主權。在此之前,我委托了值得信賴的人照顧你的權益——劉芳女士,你的初中班主任,也是我多年的好友。
永遠愛你的,
媽媽“
信紙從慕如雪指間滑落。劉老師?那個嚴肅的數(shù)學老師竟然是母親的好友?她從未將這兩者聯(lián)系起來。信封里確實還有一張折疊的紙,是一份公證過的補充遺囑,規(guī)定慕如雪年滿十八歲后有權自行選擇監(jiān)護人和居住地,并支配母親留下的一部分遺產。
慕如雪將文件緊緊貼在胸前,淚水無聲滑落。母親早已預見了一切,并為她留下了退路。但現(xiàn)在距離她十八歲生日還有四個月,父親顯然計劃在這之前將她送到瑞士,遠離任何可能幫助她的人。
一個計劃在慕如雪腦海中逐漸成形。她擦干眼淚,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桌前,將信件和文件小心地復印了三份。原件藏回床墊下,一份復印件塞進物理課本的封皮夾層,另一份藏在茉莉花胸針的包裝盒里——那是林蕭送她的禮物,父親不會碰。最后一份,她決定明天想辦法交給劉老師。
做完這些,慕如雪看了看床頭鬧鐘——晚上9:05。她輕輕掀起鋼琴蓋,手指落在琴鍵上?!痘貞洝返男稍诩澎o的別墅中流淌,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有力。
彈到第三遍時,遠處隱約傳來回應——是口琴吹奏的《夢中的婚禮》,斷斷續(xù)續(xù)但充滿感情。慕如雪的嘴角微微上揚。林蕭聽到了她的琴聲,就像她一直聽到他的回應一樣。
周日下午,慕如雪以整理學習資料為由,獲準在傭人陪同下去學校一趟。父親派了司機老陳全程跟隨,寸步不離。
“我想去辦公室找劉老師問幾道題?!澳饺缪详愓f,“您可以在走廊等我?!?
老陳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劉老師是出了名的嚴厲,家長們都敬重她,想必不會有什么問題。
劉老師正在批改作業(yè),看到慕如雪獨自進來,微微挑眉:“慕如雪?周末有事嗎?“
慕如雪確認門已關好,迅速從書包里掏出那個信封:“劉老師,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信。她說...您是她朋友?!?
劉老師的表情瞬間變了。她放下紅筆,示意慕如雪坐下,然后小心地拆開信封。讀完信后,這位一向嚴厲的女教師眼眶泛紅。
“我和你母親是大學室友。“劉老師輕聲說,聲音與課堂上判若兩人,“她走后,我答應暗中照看你,但你父親很快把你轉去了私立初中...我只能在高中再次成為你的老師后繼續(xù)這個承諾?!?
慕如雪震驚地看著她:“所以您一直...在觀察我?“
“不只是觀察?!皠⒗蠋熆嘈?,“你以為為什么你父親多次提出讓你轉學,都被學校拒絕了?為什么你在物理競賽中的優(yōu)異表現(xiàn)會被特別關注?“
慕如雪從未想過這些背后還有這樣的聯(lián)系。她突然想起林蕭轉學來那天,劉老師特意安排他坐在自己旁邊...這難道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現(xiàn)在,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劉老師的聲音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