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驟停!
那如同嘆息般的死寂虛無戛然而止,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只剩下燭火噼啪的微響和窗外瀑布遙遠的轟鳴。
“嗚…師傅!你…你終于來了!我…我都要被嚇死了!”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如同受驚小鹿般顫抖的女聲,猛地打破了沉寂!聲音里充滿了巨大的委屈、恐懼和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說話間,那個一直背對著斷岳、披散著長發的女子,竟微微側過頭來——不是轉頭,而是將一只耳朵,朝著斷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帶著試探性地抬了抬!
斷岳瞳孔微縮!她……是用耳朵“看”的?!她是個盲女?!可她這琴聲……
就在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女子怪異的舉動而心神微震的剎那——
“哼,哼哼哼……”
一陣低沉、沙啞、如同砂紙磨過枯木般的笑聲,毫無征兆地從斷岳身后極近的地方響起!
斷岳渾身寒毛瞬間炸起!一股冰冷的電流從尾椎骨直竄天靈蓋!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猛地轉身!
只見一個幾乎與屋內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三步之內!身披一件由無數深色破布條勉強拼綴而成的寬大斗篷,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布滿深刻皺紋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斗篷的下擺空蕩蕩的,隨著夜風微微擺動。
更讓斷岳心頭劇震的是,以他《萬相真經》淬煉后的敏銳感知,竟然對此人的靠近毫無察覺!如同鬼魅!此人的修為之高,斂息之術之精妙,簡直駭人聽聞!
“小丫頭的耳朵,倒是越來越靈光了。”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的目光(斷岳能感覺到兜帽下冰冷的視線)掃過斷岳,落在了屋內那個盲女身上。
緊接著,那破敗斗篷的左袖微微一動,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變戲法般被“拿”了出來——正是昏迷不醒的長風!長風軟軟地被老者用僅存的左臂扶著,小臉依舊蒼白。
“這小家伙,是跟你一道的?”沙啞的聲音問道,語氣平淡無波。
斷岳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伸手接過了長風。入手很輕,少年的身體帶著微弱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將長風放在門內干燥的地面上,這才直起身,對著那神秘莫測的斗篷老者,深深一揖,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卻帶著應有的尊重:
“晚輩斷岳,攜徒長風,誤入寶地,打擾前輩清修,實屬無奈,還請前輩恕罪。”他直起身,從懷中取出那封來自歸藏劍宗大長老、印著斷琴火漆的白信,雙手奉上,“此乃歸藏劍宗大長老手書,言明晚輩來意,請前輩過目。”
老者那只枯瘦、布滿老繭的左手從破斗篷下伸出,接過了信。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感。他并沒有打開信封,只是用粗糙的手指在那斷琴火漆上摩挲了片刻,仿佛在確認什么,然后便隨意地將信塞進了自己破斗篷的內里。
“不必看了。”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洞悉一切的滄桑,“你的來意,老夫已知曉。”
他緩緩抬起頭,兜帽的陰影下,那雙眼睛如同兩口積年的寒潭,冰冷地落在斷岳臉上。同時,他用那只僅存的左手,猛地掀開了右邊空蕩蕩的斗篷下擺!
斷岳的目光瞬間凝固!
斗篷之下,并非完整的身體!那右肩之下,齊根而斷!斷口處被粗糙的布條緊緊包扎著,早已被暗沉的血跡浸透,透著一股濃烈的、陳舊的傷痛氣息!空蕩蕩的袖管,在夜風中無力地飄蕩,訴說著一段慘烈的過往!
“幾年了……”老者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壓抑,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無法磨滅的傷痛,“魔教!循著叛徒的指引!像嗅到血腥的豺狼!撲進了琴王谷!”
“谷主…谷主他老人家!帥著我們…所有殘存的門人弟子…拼死抵抗!琴音裂空!劍氣縱橫!可…可恨吶!”老者的左手猛地攥緊,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誰能想到!魔教為了踏平我琴王谷這最后的彈丸之地!竟然…竟然出動了所有分舵的舵主!整整七名魔道巨擘!”
“老夫…老夫當時是谷中僅存的長老之一!眼見護谷音障被叛徒從內部破壞,陣法崩潰!谷主獨戰三大舵主,危在旦夕!老夫…老夫拼死殺出重圍!想去最近的‘流云劍派’求援!”老者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空蕩蕩的右袖劇烈晃動,“可恨!可恨!被魔教一個使彎刀的雜碎追上!那刀…歹毒無比!老夫拼著硬受他一掌…才換來一劍斷了他一臂!可他也…”
老者猛地用左手捶打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肩斷口處!動作粗暴,仿佛要將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恥辱一并砸碎!
“他也一刀…斬下了老夫這條胳膊!”那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他捶打著,斷口處的布條瞬間被滲出的新鮮血跡染紅!
“啊!”屋內的盲女發出一聲驚恐的低呼。
斷岳的眼神冰冷如鐵,靜靜地看著老者宣泄著積壓多年的悲憤。他能感受到那股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恨意,與自己心中的火焰,同出一源!
老者劇烈地喘息著,捶打的動作慢慢停下。他佝僂著背,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十歲。就在他低垂著頭,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時——
他那雙如同寒潭的眼睛,猛地定格在了斷岳腰間!
斷岳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是那塊溫潤的、雕刻著斷裂琴弦紋路的玉牌!琴王谷秘鑰!
不!
老者的目光,并非落在玉牌本身!而是死死地釘在了玉牌邊緣一處極其細微、如同濺射上去的、早已干涸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跡之上!
那血跡,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一個殘酷的證明!
老者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他那只僅存的左手,顫抖著抬起,指向斷岳腰間的玉牌,指向那點刺目的暗褐血漬!
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沙啞的聲音像是被砂石堵住了喉嚨,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悲慟:
“這令牌是老三的,他的令牌怎么會在你這?當年雖然他也被魔教所控制,但他被控制的地方距離我們很遠。他沒法參與,我聽聞他脫離了控制。等了他許久了,沒想到他的令牌在你這,說明他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