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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徒

  • 我欲春刀斬魔教
  • 王李隨便
  • 2636字
  • 2025-06-11 12:00:00

西行山路,三日跋涉。強盜的喧囂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發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此起彼伏的獸吼。對斷岳而言,這反而是好消息。矯健的野兔、肥碩的山雉,在他手中那把簡陋的短刀下,輕易化作篝火上的美味。他吃得很快,動作精準而高效,如同在完成一項任務。只是每次,總會刻意留下一部分烤得焦香的肉塊,放在篝火旁的石頭上,任憑油脂冷卻凝固。

身后的密林深處,總有細微的、幾不可聞的窸窣聲,如同潛行的影子。斷岳從未回頭,也從未驅趕。那影子如同跗骨之蛆,又似一縷執拗的幽魂,不遠不近地綴著,在斷岳刻意留下的食物旁短暫停留,然后消失。

直到深入莽莽群山腹地。參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結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空氣濕冷粘稠,彌漫著濃重的腐殖質氣息和一種原始的壓迫感。腳下的路早已消失,只有獸徑在密不透風的植被中艱難延伸。

斷岳在一處相對開闊的、布滿枯敗落葉的林間空地停下腳步。他沒有生火,只是靜靜站著,目光投向身后那片尤其濃密、枝干扭曲如鬼爪的枯樹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死寂的冰冷,清晰地回蕩在潮濕的空氣里:

“跟了這么多天,該出來了吧。”

死寂。

只有風穿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幾息之后。

“咔噠…咔噠…”

枯樹林深處,傳來極其輕微的、仿佛有人在小心翼翼掰斷細小枯枝的聲音。接著,是更清晰的、踩碎腐朽落葉的沙沙聲。

一個瘦小得幾乎能被陰影吞噬的身影,從一株巨大的、半邊已經碳化的枯樹后,極其緩慢地挪了出來。

滿身都是細密的劃痕,如同被荊棘反復鞭笞過。一件由無數破布碎塊勉強縫補成的“衣服”掛在身上,寬大得像個口袋,露出瘦骨嶙峋的胳膊和小腿。腳上一雙破爛的草鞋,鞋底幾乎磨穿,腳趾凍得青紫。頭發亂糟糟地粘著枯葉和泥土,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異常明亮、卻又帶著濃重怯懦和疲憊的眼睛。看身形,不過十二三歲,卻透著一股被生活過早蹂躪過的滄桑。

是那個山匪窩里,唯一沒逃走的“小尾巴”。

斷岳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如同深潭,不起波瀾。不管這孩子有多狼狽可憐,他畢竟是從那個匪窩里跟出來的。同情心,早在水缸縫隙里目睹爹娘慘死的那一刻,就被凍結了。

那少年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仿佛想把自己縮進那件破布里。他嘴唇哆嗦著,聲音細弱蚊蚋,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山野口音:

“我…我叫麻風…他們…他們都這么叫我…”他頓了頓,鼓起莫大的勇氣,抬起臟污的小臉,那雙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卻又無比脆弱的光芒,“我…我不想當強盜!我想當大俠!像…像戲文里說的那樣…行俠仗義…劫富濟貧…”

他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哭腔和急切的辯解:“我爹娘…幾年前…為了讓我能活命…把我…把我送給了山里的‘疤爺’(指那獨眼壯漢)…他們說…只有跟著他們…才能有口飯吃…才不會被餓死…才不會被別的山賊抓去吃了…”巨大的屈辱和痛苦讓他瘦小的身體微微發抖,“這幾年…我就只吃了他們的剩飯…他們搶來的東西…那些金銀珠寶…那些…那些害人的勾當…我…我一點都沒碰過!真的!我發誓!”

他想成為一個大俠,卻被父母親手送進了強盜窩。為了活下去,成了強盜眼中的“累贅”,一個只能撿食殘羹冷炙的“麻煩的風”。

斷岳沉默地看著他因激動而漲紅的臉頰,看著他眼中那份近乎天真的、想要與過往徹底割裂的急切。單純?還是愚蠢?

“你不接受,”斷岳的聲音響起,依舊平靜,卻像冰冷的刀鋒,輕易剖開了少年脆弱的辯解,“不代表那些東西跟你一點關系沒有。你吃他們的飯,穿他們的衣,活在他們用搶掠和殺戮撐起的窩棚里。這,就是你的過去。”

麻風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斷岳看著他,那瘦小、倔強、又帶著深深自卑的身影,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塵埃,與當年那個蜷縮在水缸里、滿眼恐懼與仇恨的自己,有了一絲模糊的重疊。被給予,被利用,被命運粗暴地塞進一個充滿血腥的殼里。

“而且,”斷岳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殘酷的鋒芒,“誰說過強盜不能當大俠了?”

麻風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

“什么時候,”斷岳的目光如同實質,釘在少年臉上,“強盜和大俠這兩個東西,又有沖突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無形的壓力讓麻風下意識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樹干。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斷岳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少年心上,“不能否定自己的過去。那是懦夫的行為。真正的強者,是看清它,背負它,然后——用它,去斬斷你想斬斷的枷鎖,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林間的風似乎都停滯了。麻風呆呆地看著斷岳,那雙明亮的眼睛里,茫然、痛苦、掙扎…最終,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火焰,如同在灰燼中重新燃起的火星,悄然亮起。他用力地、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挺直了瘦小的脊梁,盡管那脊梁依舊單薄得可憐。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不是明白了所有道理,而是抓住了那唯一一根指向“可能”的稻草。

斷岳看著少年眼中那點微弱卻執拗的火光,沉默了片刻。那眼神,像極了當年赤面閻羅在萬卷樓昏暗光線下,第一次審視自己這個“小賊”時的樣子。渾濁,復雜,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某種可能的賭注?

“你……”斷岳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淡漠,“跟著我吧。”

麻風猛地睜大了眼睛,巨大的驚喜瞬間沖垮了臉上的怯懦和污垢,他張著嘴,似乎想歡呼,卻又死死忍住,只是用力地點著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叫什么名字?”斷岳又問。

“麻…麻風…”少年小聲重復。

“麻煩的風?”斷岳咀嚼著這個名字,目光掃過他破洞的草鞋和襤褸的衣衫,“被當成累贅了么……”

他不再看少年,轉身,朝著更深的密林走去,只留下一句平淡卻如同烙印般的話語:

“以后,叫‘長風’。”

長風!不再是麻煩的風,而是長風破浪的風!

少年——不,長風——愣在原地,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的火焰驟然熾烈起來!他顧不上腳底的疼痛和滿身的疲憊,用盡全身力氣,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緊緊跟在那個素色身影幾步之后,如同終于找到了方向的雛鳥。

斷岳的腳步沉穩依舊。他沒有回頭,但神識如同無形的蛛網,早已捕捉到身后那縷微弱的、卻不再躲藏的腳步聲。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前方幽暗潮濕的密林深處,那原本此起彼伏、昭示著旺盛生機的獸吼鳥鳴,竟在短短幾個呼吸間,詭異地、徹底地消失了!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瞬間扼住了這片森林的咽喉!

死寂!絕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連風都停了。只剩下濕冷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斷岳的腳步,第一次,真正地停了下來。他微微側頭,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刺向那片驟然陷入死寂的、更加幽暗的林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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