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墻角抖成篩糠的小德子被吼得一哆嗦。
“掌燈！給老子照！特別是那片血！還有地上的灰，一寸寸給老子扒拉干凈！老子要知道，這血是誰的！那寫了一半的鬼畫符，到底是啥玩意兒！”李鴻聲音斬釘截鐵，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兒。
“殿下！使不得啊！”張德祿猛地抬頭，臉上第一次露出真切的恐慌，“這地方怨氣沖天！沖撞了您，奴婢萬死難辭其咎！天后娘娘知道了，奴婢死定了啊！”他手腳并用就想爬過來攔。
“母后那兒，老子自己扛！”李鴻一步不讓，眼神凍死人，“老子安危，輪不到你操心！動手！”最后兩個字，像砸在鐵板上。
小德子被太子那股子近乎瘋魔的決絕鎮住了，也許是“老子”這自稱夠霸氣，喚醒了他骨子里那點效忠本能。他哆嗦著撿起個銅盆，開始小心扒拉血跡周圍的厚厚黑灰。
火光下，更多的筆畫露了出來。第三個字，雖然只刻了一半，但那扭曲的走向，分明就是個——
“木”字旁！
慎食…木？
慎食木什么？！
李鴻腦子嗡的一聲，心臟狂擂！櫻桃？桃子？還是某種帶木字的毒？！
“殿下！”張德祿聲音都尖了，透著絕望，“您…您何必呢！這八成是…是前幾天暴斃的那個試藥小太監，臨死發瘋亂畫的！死得可慘了，怨氣重！您沾這晦氣干嘛！”他急吼吼拋出個“替死鬼”。
“哦？試藥小太監？”李鴻瞬間抓住破綻，目光如電射過去，“哪個？叫什么？什么時候死的？尸體呢？驗尸單呢？張公公，你知道得這么清楚，給老子好好交代！”
一連串追問，砸得張德祿啞了火！臉由白轉青，冷汗唰地下來了，嘴唇哆嗦，眼神亂飄，一時半會兒哪圓得上這謊？
就在這時！
“殿…殿下！”小德子那邊突然一聲驚叫，“這…這灰底下…好像有東西！”
李鴻猛地扭頭！
小德子手還挺快！三兩下扒開丹爐底下的厚灰，露出一小塊不一樣的東西。
“臥槽！”李鴻心里咯噔一下，也顧不上腿軟了，連滾帶爬撲過去，上手就扒！
灰燼底下，不是地磚，而是一小片……紙？！
雖然熏得焦黑卷邊，但質地錯不了！是宮里頂貴的薛濤箋！上面還粘著幾個沒燒干凈的墨字！
李鴻心跳如鼓，大氣不敢喘，跟捧著寶貝似的把那殘紙撿起來，湊到火把底下死命瞅。
字糊得跟鬼畫符似的，但連蒙帶猜，勉強能認：
“…貢…洛…櫻…”
貢品？洛陽？櫻桃？！
“慎食櫻桃！”
四個大字像驚雷在李鴻腦子里炸開！
草！全明白了！之前那血書上沒寫完的“木”字旁，指的就是“櫻”啊！鉛丹！
那些唐朝的“化學家”道士，為了丹藥好看或追求“效果”，最愛往里摻鉛丹（四氧化三鉛）！這玩意兒賊紅，搞不好就被哪個黑心肝的混進了貢品櫻桃醬里，當成“仙丹”配料，天天喂給原主李弘吃！
慢性鉛中毒！
怪不得這身體指甲蓋發青！怪不得御醫見了鬼！怪不得丹房成兇殺現場！線頭全接上了！一個冰冷刺骨的真相，血淋淋擺在眼前！
“櫻……桃……”李鴻無意識念叨，手里的殘紙抖得跟秋風落葉似的。不是怕，是怒！
他猛地抬頭，那雙眼睛淬了冰又點了火，狠狠扎向張德祿那張瞬間慘白、徹底慌神的胖臉！
“貢品櫻桃！誰他娘負責送的？！尚食局哪個王八蛋經的手？！給老子說！”李鴻的怒吼，帶著掀翻屋頂的氣勢，震得丹房嗡嗡響。
張德祿魂飛魄散，連退兩步，腿肚子轉筋，臉白如紙，嘴唇哆嗦，屁都憋不出一個。他身后那幾個帶刀衛率，也被太子這突然爆發的恐怖氣場鎮住，下意識退了小半步。
“太子殿下！”
一個沉穩但帶喘的聲音，及時雨般在門口響起。
眾人齊刷刷扭頭。
好家伙！大理寺扛把子——狄仁杰！不知啥時候已經杵門口了。看樣子是得了信兒一路狂奔來的，深紫官袍都沒換，腦門汗津津。
他那雙鷹眼，唰唰幾下掃遍全場：地上血痕、太子手中殘紙、張德祿那慫樣……盡收眼底。
狄仁杰二話不說，大步流星走進來，無視那幾個帶刀侍衛，徑直走到李鴻面前，一拱手，語氣懇切，語速飛快：
“臣狄仁杰，參見殿下！聽聞殿下鳳體違和，深夜竟至如此兇煞之地，臣憂心如焚，五內俱焚！殿下乃國之儲君，萬金之軀！此地陰穢兇戾，久留必傷龍體！為江山社稷，為天下蒼生，懇請殿下即刻擺駕回宮，安心靜養！”
李鴻那點剛燒起來的火氣，被狄仁杰一句“社稷為重”“殿下保重”的大帽子扣下來，再對上老狄那“趕緊撤，我來處理”的眼神，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
冷靜！必須冷靜！
李鴻心里狂罵：狄仁杰說的對！張德祿算個屁！他就是個跑腿的小嘍啰！真正想搞死我的大魚，還藏在更深更黑的水里呢！現在證據不夠硬，逼急了，對方毀尸滅跡，那才真完犢子了！
他硬生生把那口沖到嗓子眼的老血壓回去，只覺得渾身力氣被抽干，身體更虛了。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剛才那股要殺人的兇光沒了，只剩下累到極點的疲憊和冰冷。
“……狄卿……說得對。”李鴻的聲音啞得像破鑼，剛才那聲吼耗光了他最后一點力氣。手一松，那片焦黑的紙片飄飄悠悠落回灰堆里。
他眼神像冰刀子一樣刮過抖成篩糠的張德祿：“張德祿！”
“奴…奴婢在！”張德祿感覺自己剛從鬼門關爬回來，聲音都劈叉了。
“這地方……”李鴻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地上的血跡和紙灰，“給孤封死！一只蒼蠅都不許放進來！沒有孤的親筆手諭，誰敢踏進一步……”他聲音陡然降到冰點，“老子活剝了他的皮！包括你！出了岔子……”他盯著張德祿，意思不言而喻。
“是是是！殿下放心！奴婢拿腦袋擔保！耗子都別想溜進來！”張德祿磕頭如搗蒜，后背全濕透了。
“扶孤……回去。”李鴻整個人像散了架，全靠小德子那瘦小的肩膀撐著，一步三晃地往外挪。
經過狄仁杰身邊時，李鴻的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
狄仁杰低著頭，恭敬讓路。
就在兩人身影交錯的瞬間，李鴻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破風箱似的氣音，飛快吐出幾個字：
“尚食局……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