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站在起重機旁，夜風卷著鐵銹與機油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住肋下傷口傳來的刺痛，將外套緊了緊，目光掃過遠處的街巷。

鐘樓剛剛敲完第十聲，余音尚未散盡，像是某種隱秘的訊號，在黑暗中回蕩。

他沒有時間停留。裁縫鋪是唯一可能還安全的落腳點。

他記得陳阿炳說過，那里藏著一套舊密碼紙樣，若真有人盯梢，或許能從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他貼著墻根前行，腳步輕而穩，避開主街的燈光。

前方是一片廢棄的棚戶區，瓦礫堆積如山，空氣中彌漫著霉濕與腐朽的味道。

他繞過一道塌陷的磚墻，蹲下身系緊鞋帶時，忽然注意到地面上有幾道新鮮的腳印——鞋底花紋清晰，明顯不是巡邏兵的軍靴，而是布鞋。

有人比他先到了。

他心頭一震，立刻警覺起來，手指摸向袖中的小刀，繼續前行，動作卻更加謹慎。

幾分鐘后，他抵達城南老裁縫鋪后門。

門板斑駁，縫隙間透出一絲昏黃的光。

他抬起手，輕輕敲了三下短促的節奏。

屋內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接著是一陣低聲的交談。

“……你確定是他？”

“嗯，按你說的暗號敲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進來吧。”開門的是個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臉上帶著幾分稚氣，眼神卻異常機敏。

沈墨白走進門，反手將門關上。

屋內光線昏暗，墻上掛著幾件半成品旗袍，針線筐里堆滿了碎布頭。

角落里有一張矮桌，桌上放著一盞油燈，旁邊坐著一個年長的男人，正低頭翻閱一本破舊的賬本。

“小滿你怎么來了？”

那少年正是小滿。

小滿答道，“是師父讓我來這兒等你的。”

沈墨白微微皺眉：“陳阿炳讓你來？”

“對。”小滿點頭，“他說你可能會來找他，讓我把聽到的消息轉告給你。”

沈墨白盯著他，眼神銳利：“什么消息？”

小滿舔了舔嘴唇，有些緊張地說：“昨天我在碼頭附近的一個茶館送茶，聽到兩個穿便衣的人在說話。他們提到‘孤島行動’這個代號，說三天之內必須清除所有漏網之魚。”

沈墨白眉頭一挑，身體微微前傾：“具體怎么說的？”

“那個年紀大一點的說：‘這次計劃已經啟動，不能再出任何紕漏。上次懷表的事還沒查清楚，現在又冒出個沈墨白，看來得動真格的了。’”

“懷表？”沈墨白聲音陡然低沉。

“對，他們提到了‘懷表’。”小滿回憶道，“另一個年輕一點的就說：‘三天內清場，不能讓他再跑掉。’”

沈墨白沉默片刻，腦海中迅速梳理著這些信息。

孤島行動、三天期限、懷表……一切都在指向一個更龐大的計劃，而他顯然已被列為目標之一。

“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嗎？”他問。

“年紀大的那個，左耳缺了一塊，好像是打仗留下的傷疤。年輕的那人戴著金邊眼鏡，手上戴著手套，但右手食指第一節有點不一樣，像是斷過。”

沈墨白心中一動。

他想起自己在酒會上見過的一位軍官，右手食指確實有異樣的彎曲痕跡。

難道那位神秘人也在參與此次行動？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窗簾縫隙觀察外面的動靜。

街道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枯葉的聲音。

“你做得很好。”他對小滿說道，“接下來我要去一個地方，把你剛才說的話寫下來，交給我的聯絡人。”

“我跟你一起去！”小滿急切地說。

“不行。”沈墨白搖頭，“你太顯眼，而且你現在是最安全的。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還要把這份情報送出去。”

小滿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地下室有個藏身的地方，你先躲進去，等我回來。”沈墨白指了指屋角的一塊活動地板，“記住，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

小滿應了一聲，鉆進了地下室。

沈墨白重新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確認紐扣仍在口袋里，那是他在教堂外發現的那個年長軍官的標記。

如今看來，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那兩位密談者之一。

他戴上帽子，拉低帽檐，推門而出。

剛踏出門檻，一陣冷風迎面撲來，他瞇起眼睛，沿著墻根緩緩前行。

走了不到十步，他停了下來。

前方巷口，有兩個人影靠在墻邊抽煙。

煙頭的紅光在夜色中一閃一閃，像兩顆不安分的眼睛。

他沒有貿然前進，而是轉身走向另一條小巷，準備從屋頂繞過去。

他熟練地爬上一段殘破的樓梯，踩上屋頂邊緣，借著月光看清對面的建筑結構。

正當他準備躍過間隙時，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句低語：

“是不是他？”

緊接著，是翻動照片的沙沙聲。

沈墨白心頭一緊，立刻伏低身子，屏住呼吸。

“像，很像。”另一個聲音回答，“馬上回報。”

他沒有再猶豫，猛地一蹬，縱身躍過屋頂間的空隙，落地時膝蓋微屈，緩沖沖擊力，然后迅速鉆進煙囪后的陰影中。

下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掏出一枚小鐵片，插入屋頂排水管的螺絲孔，輕輕一擰，制造出金屬摩擦的聲響。

果然，樓下兩人被聲音吸引，朝另一側走去。

沈墨白趁機翻下屋頂，順著梯子滑到地面，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一路穿行小巷，避開了幾處巡邏隊，終于來到陸遠山指定的臨時聯絡點——一間廢棄的印刷廠。

他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屋內漆黑一片，只有一盞煤油燈在角落里幽幽燃燒。

他走上前，將手中的紙條放在燈臺上，然后轉身離開。

就在他跨出門口的一瞬間，背后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

他猛然回頭，看到一個人影坐在陰影里，手里握著一支槍。

“你來得比我想象的快。”那人開口，聲音低沉而熟悉。

沈墨白瞳孔一縮，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了雙手。

屋內的燈光映照在他臉上，那雙眼睛依舊冷靜，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