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九點五十五分。

蘇錦汐站在厲氏集團總部的摩天大樓下，仰望著這座直插云霄的鋼鐵森林，只覺得一陣眩暈。與承古齋的寧靜古樸相比，這里是另一個世界——冰冷、高效、充滿了金錢與權力的氣息。

深吸一口氣，她走進旋轉門，報上姓名和預約時間后，由一位干練的女秘書引著，乘坐專屬電梯直達頂層。電梯運行平穩無聲，金屬內壁倒映出她略顯蒼白緊張的臉。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文件袋，里面是她熬了幾個通宵準備的評估報告和修復方案。

頂層，除了厲司爵的總裁辦公室，便是一間視野開闊到極致的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申城的繁華景致，仿佛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長長的會議桌光可鑒人，足以容納數十人，此刻卻只在主位上坐著一個人——厲司爵。

他穿著深灰色暗紋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領口微開，少了幾分平日的刻板，卻多了幾分掌控全局的慵懶與危險。陳墨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看到蘇錦汐進來，厲司爵抬了抬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坐。”他指了指長桌另一端的位置，距離他很遠，無形中拉開了巨大的權力差距。

蘇錦汐依言坐下，將文件袋放在桌上。“厲先生，這是關于長命鎖的初步評估報告和修復方案。”

“說。”厲司爵言簡意賅，身體微微后靠，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擺出聆聽的姿態，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始終沒有離開她。

蘇錦汐定了定神，開始專業地匯報：“根據檢測，鎖體為足銀，純度很高，符合晚清民初蘇工銀器的特征。主要損傷在于鎖扣內部簧片老化斷裂，需要依原樣仿制替換。鎖身有三處深度劃痕，初步判斷并非自然磨損，其中一處靠近‘蘇’字，似乎有銳器刮擦的痕跡。關于那個‘蘇’字……”

她停頓了一下，斟酌著用詞：“磨損極其嚴重，遠超其他部位的自然包漿程度，特別是字的中心區域，有反復刮磨的跡象，疑似人為故意破壞，想要完全恢復字形非常困難。我的建議是進行清洗、加固，保留現狀，避免進一步損壞。”

她一邊說，一邊將報告中的細節放大圖展示在面前的嵌入式屏幕上。

厲司爵靜靜聽著，面無表情，只有在聽到“人為故意破壞”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

“繼續。”

“最特別的發現，”蘇錦汐翻到報告的下一頁，調出一張高倍顯微鏡下的照片，“在鎖背面的祥云紋飾中，靠近邊緣的位置，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印記。”她將那個stylized的“羽”字標記放大，“這是一個極其少見的匠人私印，形似‘羽’字變體。我查閱了一些資料，初步推測可能與江南某個已經少有傳聞的銀匠世家有關，但具體是哪一家，還需要更多線索。”

她匯報到這里，刻意停了下來，抬眼看向厲司爵。她提到了印記，提到了人為破壞，但關于外婆的那把鎖，她只字未提。這是她反復權衡后的決定——在不確定對方意圖和這背后牽扯多深之前，保留最關鍵的信息，既是自我保護，也是對家人的保護。

厲司爵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偽和保留程度。他沒有立刻追問，反而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面上，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過來。

“蘇小姐，你做得很好。”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關于這個‘羽’字印記，厲氏會動用資源去查。修復工作，就按你的方案進行，盡快開始。需要任何設備或材料支持，直接和陳墨對接。”

就在蘇錦汐以為這次匯報即將結束時，厲司爵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玩味起來：“不過，我記得我上次說過，我要的是你‘所有’的發現和‘看法’。這個‘羽’字印記，除了可能是某個銀匠世家，你就沒有……其他的聯想或猜測嗎？比如，在你的家鄉蘇州，或者在你接觸過的其他舊物中，有沒有見過類似的印記或工藝？”

他的問題直接而尖銳，目光緊鎖著她，仿佛要將她心底的秘密都挖出來。

蘇錦汐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在桌下悄然收緊。他果然在懷疑，在試探！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迎上他的目光，語氣盡量平穩：“厲先生，修復工作講求嚴謹和證據。在沒有確鑿依據前，我不敢妄加猜測。這個印記確實特殊，但目前我接觸的范圍內，確實沒有見過完全一致的。”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完全否認，留有余地。

厲司爵看著她那雙清澈卻帶著一絲倔強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他沒有再逼問，只是緩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她。

“很好。”他淡淡地說，“修復期間，你可能需要頻繁來厲氏匯報進度。陳墨會安排好一切。”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陳墨上前打開，一位助理低聲匯報了幾句，臉色有些凝重。陳墨聽完，快步走到厲司爵身邊，低語道：“厲總，‘恒盛’那邊有新動作，他們聯合了幾家基金，似乎想在二級市場上狙擊我們持股的一家子公司，很可能是沈家在背后操作，想逼我們在‘藍芯’項目上讓步。”

厲司爵轉過身，臉上的慵懶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商場上那種殺伐決斷的冰冷銳利。“沈老頭這是等不及了？”他冷笑一聲，“通知下去，啟動B計劃，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另外，讓風控部門盯緊‘恒盛’的資金鏈，我要知道他們每一分錢的來路。”

他下達指令時語速極快，條理清晰，那種運籌帷幄、掌控一切的氣勢，讓站在一旁的蘇錦汐看得心驚。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這個男人所處的世界，是怎樣一個風云變幻、步步驚心的戰場。

處理完公事，厲司爵的目光再次回到蘇錦汐身上，但那商戰的余威尚未散去，眼神比剛才更加懾人。“蘇小姐，修復工作，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這枚鎖對我意義重大。”他的語氣不重，卻帶著千鈞之力，“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么做。”

這既是委托，也是警告。

蘇錦汐點了點頭，感覺后背有些發涼。“我明白，厲先生。我會盡力。”

“你可以走了。”厲司爵揮了揮手，示意陳墨送客。

蘇錦汐如蒙大赦，拿起文件袋，跟著陳墨快步離開了這間讓她倍感壓抑的會議室。

電梯下行時，蘇錦汐的心緒依舊無法平靜。厲司爵的試探，他對“羽”字印記的在意，以及他毫不掩飾的掌控欲，都讓她感到不安。而剛才驚鴻一瞥的商業交鋒，更讓她意識到他們之間巨大的鴻溝。

她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無法輕易抽身的漩渦。那枚長命鎖，不僅連接著厲司爵的過去，似乎也正在將她的未來，與這個危險而迷人的男人，以及他背后深不可測的世界，緊緊捆綁在一起。

而此刻，頂層會議室內，厲司爵站在窗前，看著蘇錦汐消失在樓下的身影，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他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冰冷，“幫我查江南蘇姓，所有與‘羽’字印記銀器相關的家族或匠人。另外，重點關注蘇州近郊古鎮，幾十年前與蘇姓有關的任何異常事件或人口遷徙記錄。我要最快速度，拿到所有資料。”

掛了電話，他拿起桌上那份蘇錦汐留下的報告，目光再次落在那個放大的“羽”字印記上，眼神幽暗深邃，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冰山之下，暗流洶涌。而那枚小小的長命鎖，正像一枚投入深海的探測器，攪動著塵封的往事，也牽引著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人，走向未知的命運交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