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卡車轟隆隆的拉著新材料重新運到操場的后門。卸貨比干活還累，要節省時間，所有人都是兩包水泥一起運，一個個的腰都直不起來。
作為家里的老五，康家閔吃喝從來搶不過哥哥，個子不大人又瘦，一百斤的水泥比他還重。
勞動逼出的汗水很快浸濕衣衫，記不清自己卸了多少包水泥，中午吃盒飯的時候，康家閔拿筷子的手都在一直抖，而其他的人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
“曉得嗎？剛老大來送飯的時候，老鄧還有跟他一路過來的親戚跟老大說不干了。”康家隆是負責分發盒飯的，幾人談話的時候離得近，他聽的最清楚。
“為啥子？”康家儒問道。
“說是老鄧老娘摔了一跤，腰桿出問題了，老鄧要回去看到老娘子，至于他那個兄弟伙，說是太累了，干不下去，準備去東莞找個廠做了。”
“這還只是個開頭，后面可能有的是人要走！”康家豪猛刨了兩口飯，忿忿道：“當時老大勸我們出來的時候，說一個月能有五六百，現在這個工資，媽一天累死累活的，跟個牲畜一樣，還不如去找個廠！”
“你啥子意思，老二，你也要走咩？”康家隆問道。
“誒，不對。”康家閔聽著，突然靈光一閃，“那走了兩個人，不是就省了兩個人的工資？那買水泥的錢不就有了嗎？”
“你哈兒啊？！”康家豪白他一眼，“剩下的人要多干兩個人的活，有這個錢去買水泥，不如勻到我們身上來！”
“可以勻一點，但是也能多買些水泥瑟！”康家閔聲音低了幾分，但還是堅持著說出自己的觀點。
夜里，康家幾兄弟難得聚在一起，大嫂柳明泉從屋子里端來茶水招待，兄弟五人都抽煙，大伙你一根我一根熏的整個小院都是霧氣，嗆得她領著兒子直往屋子里躲。
“按你們這個說法，每個人多加五塊錢，再多買些水泥，老子還剩的到好多錢？”康家鴻把快到頭的煙摁在煙灰缸里，吸進去的煙霧隨著說話的聲音一起從口腔鼻腔往外冒。
“原先不是貼錢在做嘛，現在多少能有些剩的······”康家隆嘟囔道。
“加五塊錢確實不多，本來活就多，進度又趕的很，你不加錢，剩下的人遲早也得跑完。”不同于四弟，康家豪說話的底氣很足。
“媽的在老家，也是打建筑，一個月撐死有沒得兩百塊？”康家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頭直皺，“現在到這兒來，一個月三百二，還各個跟老子說錢少！”
“那不一樣嘛。”康家儒習慣性地當和事佬，“在老家哪個主家盯的這么緊，九點鐘起來，嗦碗面才去工地都是慢悠悠的做，要輕松些瑟。現在天天趕進度，每天天不亮都起來，確實大家都辛苦。”
他說著，恭敬地給老大把杯里的茶續上，接著又遞過去一支煙。
康家鴻接過煙，指頭在茶幾上叩著，康家儒便掏出打火機來給他點上。
見康家鴻沒有拒絕，康家儒便又和緩些語氣，繼續道：“至于家閔說的事，老大也可以考慮一下，畢竟我們也在這里做了這么些年了，第一次接這樣的大工程，動這些手腳，要是遭人逮到了，以后在江海都接不到活了，當然，能省的是要省，大家也曉得老大的意思。”
康家閔在一旁聽著，佩服著四哥的圓滑與說話的技巧，趕緊補充道：“確實確實，何況這是在建學校，以后娃娃讀書的地方，你看看一個教室要坐好幾十人，出不得問題的。
康家鴻猛吸一口，不置可否，手指頭繼續在茶幾上叩著。
從接下這個工程開始，他就憋著一股子氣，憋到現在都無法發作，他一直不再張口，慢慢在心里算著帳，煙在肺里憋的難受，便只能從鼻腔里往外冒，一直到這簡易的‘聚會’結束，他都覺得憋的慌。
每次拌混泥土的時候，砂漿、石料、水泥，兄弟幾人默契地一樣不少，康家鴻抱怨過幾次，但當著所有人的面，總不好明講，最后罵娘幾次后，只能妥協默許，于是兄弟們加過幾次餐之后，每日的盒飯又開始清湯寡水，齋戒一樣。
工地上的夜晚，從來只有昏暗的鎢絲燈亮著，但今夜月色格外明艷，銀光襯托之下，鎢絲燈顯得越發暗淡了。
工友們聚在一起打著橋牌，康家閔窩在角落里，借著月色在紙上比劃著。
“家閔，你一個人在那邊算啥呢？過來玩幾把！”康家豪叼著煙，一手的爛牌讓他心情格外不快，“媽的今天真他娘的背時，都是些什么爛牌！”
“不了不了。”康家閔簡單應付著二哥，看著紙上的筆跡，忍不住發愁。
月亮圓了，要到八月十五了，妻子的月份大了，他想家了。
鎮上最貴的酒樓，招聘的霓虹燈永遠明亮，月色在這里，倒顯得黯淡了。
一杯酒下肚，酒精刺激著腸胃一陣痙攣，康家鴻今天沒吃幾口菜，肚腩都是給酒灌飽的，他抬頭睨了眼那邊的大腹便便的大款，心里覺得一陣窩火，想站起來給他兩腳。
殘存的理智很快把這股子傻勁壓下去，他端起酒杯，又擠上一臉諂媚的笑，敬道：“賴老板一言九鼎，我肯定是相信您的，但是我這邊也拖了三個月了，實在是不能再等了，只能希望您幫著大家催一催進度，工程款再不下來，下邊的兄弟們都要吃不起飯了。”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酒足飯飽，賴老板臉醉的通紅，一臉橫肉被笑擠在一起，拍了拍他肩膀道：“這審批也是要走流程的嘛，下個星期，下個星期錢肯定下來，康老板辛苦啦，今天這頓飯我請！”
“不不不，飯肯定是我請，賴老板、梁老板，你們吃好喝好！”康家鴻連忙擺手，揮著皮夾讓服務員來買單，對方假意推辭以后，康家鴻最終還是忍痛掏了這一百八十九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