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蟲的藥劑有一股特殊的刺鼻味，林尚賢捂著鼻子兌著藥，堂屋里微涼的寒氣抵不住六月的悶熱，她的汗開始一點點往外沁。

“幺嬸，幺嬸！”康曉文的聲音從巷口拐角處傳來，喊聲一路往家奔著，越來越近。

“怎么了？”林尚賢直起身子望去。

“幺叔打電話來，溫叔叔喊你去接！”康曉文道，“電話擱著的，沒有掛，你快些！”

“要得。”林尚賢趕緊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對那頭桌子上寫作業的康曉嫻道：“曉嫻，要是妹妹醒了，你幫我帶一下。”

她說著，兩步并作三步地往小賣部跑，直奔電話筒去。

“家閔嗎？”林尚賢有些忐忑，只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我是！”電話那頭，康家閔的聲音聽起來異常興奮。

“怎么了？”聽著這語氣，林尚賢松了口氣，大概率不是什么壞事。

“好事，你猜。”康家閔說著，嘴角忍不住咧起來。

林尚賢忍不住一笑，“你最好是跟我說你發工資了。”

“哎呀！”康家閔一拍大腿，“我婆娘真聰明，一猜就中了！”

林尚賢不由地瞪大眼睛，心跟著噗通噗通跳起來，“真的啊？！”

“真的真的！”康家閔越說越樂，“我全部打回去了，你現在就拿著存折，去銀行，想取好多取好多！”

聽著這話，林尚賢嘴角壓抑不住上揚，“想取好多取好多，你有好大座金山等著我取嘛？”

“哎呀你去看了就曉得。”康家閔繼續賣關子，又道：“但是有八百不是我們的，老二拿了兩百，做曉嫻的生活費，老三和老四也各拿了三百，是曉婭和曉文的。”

“哎呀，到底有好多，你給我透個底。”林尚賢性子急，禁不住這樣吊胃口。

“哎呀你去看，你去看！沒得啥子事我先掛了，這幾天我們要收尾了，要忙起來了。”康家閔說著，語氣轉為不舍，“多取點出來，給你自己和媽都買點東西。”

“那你手里有沒有留些錢？”

“留了的。”康家閔手指繞著電話線，有些不舍，“好了，真的得掛了。”

林尚賢想再多說幾句，但是一想到上一陣子給出去的電話費，立刻又把心收了回來。

掛了電話以后，她忙往屋里跑，腳步都是輕的。

把圍裙往椅子上一搭，匆匆給曉嫻交代幾句后，她趕緊拿出存折用塑料袋包好，攔了輛摩托車就往鎮上去。

車子載著她嗡嗡響著一路往鎮上奔，風吹過空氣，順著肌膚帶走悶熱，林尚賢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暢快，好久沒有這么暢快了！

五千五百七十九毛五，看到存折上的數字后，林尚賢心情飛揚，嘴角是按捺不住的笑，激動的直跺腳。

去掉那八百塊，都還接近四千五，四千五，可以花很久。

“誒你到底取不取？”柜員看她傻樂呵，忍不住提醒道，“不取后邊還有人呢。”

“取，取，取三百！”林尚賢說著，昂起頭驕傲道，“哦不，取五百！我取五百！”

摩挲著手里嶄新的票子，林尚賢覺得異常的心安，當人有喜事的時候，什么事情都順暢，她瞅了眼這舒坦坦的街，頭也不回地就往集市去。

等逛完街，天都已經微黑，再坐著摩托車轟隆隆地回到家時，一下車，身上大包小包的壓的林尚賢顫巍了一下。

“曉嫻！曉婭！曉文！快些出來，幺嬸買了好東西！”她還沒到家，就忍不住先喊起來。

回應她的，是一陣孩子的哭嚎，個子不高的康曉嫻被身上的堂妹壓彎了腰，她實在是要抱不動了，康曉雪幾乎已經快落到地上去，“我的天吶，幺嬸你怎么才回來？！曉雪哭了一下午了！”

“唉呀呀，我抱我抱。”林尚賢忙把東西放下接過孩子，“怎么了這是？”

“餓了，奶奶煮了米糊糊給她吃，本來我都要給她哄睡著了，聽到你聲音，她又哭了。”康曉嫻像個大人一樣，揉搓著已經酸痛的手背，回過神看見地上堆成小山一樣的塑料袋子，忍不住眼睛都發亮了，“幺嬸你買了好多東西！”

“東西？！什么東西？”屋里的康曉婭一聽到這動靜，立刻從里頭躥了出來，康曉文便也好奇地跟著來了。

“幺嬸給你們都買了新衣服，還有好吃的！”林尚賢看著孩子高興，心情不由地更加飛揚，“每人都有，曉嫻，那件大的是你的，灰的那套是奶奶的，你待會給她拿里屋去，至于曉文和曉雅，我買的一樣的，不過顏色不同，你們自己選。”

“哇！”孩子們聽著，餓虎撲食一樣往那堆塑料袋子上撲了去。

“奶奶呢？”林尚賢瞅了眼門口擱著的那帶泥的鋤頭，估摸著婆婆應該也從地里回來了。

“在廚房燒水呢。”康曉嫻等著妹妹們先選衣服，應道：“奶奶說今天晚上吃面。”

“要得，我們今天吃燒臘面，幺嬸買了燒臘的！”林尚賢忍不住再給出一重驚喜，把孩子們逗的合不攏嘴。

哄了哄懷里正重新入睡的女兒，林尚賢對康曉嫻道：“曉嫻，你帶著妹妹把東西拎進去，我去廚房幫奶奶。”

屋里的康母早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也很是好奇，但灶臺上離不開人，她也只能聽個聲音，“你出去那么久？還買了好多東西？”

“對，家閔發工資啦！”林尚賢說著，抱著女兒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開始添柴火，“我給你也買了套衣服，媽，待會吃完飯，我們出去試試。”

“哎呀，給我買做啥子，我又不缺衣服。”康母嘴上說著不要，眼里的笑意卻藏不住，“發了多少呀？”

“好幾千呢！”林尚賢忍不住笑道。

“好，好。”康母也忍不住跟著笑，“你之前不是還跟你嫂嫂借了些錢嘛，那要不要趁著這次，把錢還了？”

“對，媽我正要和你說這事。”火光映得林尚賢的臉通紅，她拿火鉗把灶臺的灰往旁邊撥了撥，“我過幾天回趟娘家，把錢還給我嫂子，再給我媽拿一些。我想捉一只雞過去，就先逮一只你院里那大公雞，等下趟趕場了，我給你買個十幾只雞花兒回來補上，要不要得？”

“要得要得，你捉就是了。”康母說著，開始把面往碗里頭挑。

聞著面香，林尚賢確實覺得肚子餓了，好久沒這么餓了，然而還沒等她先吸這一口人間煙火氣，尖銳刺耳的哭聲就震得她心一顫，瞬間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

“幺嬸幺嬸，不好了不好了！”康曉嫻驚呼著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臉驚恐，“曉文摔倒了！”

“啊？！怎么摔的？”林尚賢說著，就起身往外趕，康曉嫻便又急沖沖的跟著跑回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林尚賢到院里的時候，就只看見康曉文蜷在地上，捂著腦袋嗚哇哇的大哭。

“怎么摔的。”林尚賢把女兒遞給趕過來的康曉嫻，趕緊蹲下去查看孩子的情況，剛才隔得遠她沒看出什么來，現下仔細一瞧，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康曉文雙手死死抱著額頭，兩個小手丫都被血染的烏紅，客廳里透出來的燈光太暗，只看到她整個臉都被血給遮成了黑色一般。

林尚賢一口氣上不來，心一整個沉了下去，“這是怎么回事？！”

“曉婭，是曉婭推的！”康曉嫻道。

“不是我，我沒有！”另一頭的康曉婭忙辯解道。

“就是她就是她！她們兩個搶衣服，曉婭搶急了，就推了曉文一把，曉文額頭撞到那鋤頭尖尖上了，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康曉嫻道。

林尚賢越聽越覺得身體發軟，眼神往那鋤頭望去，才看到地上也是黑壓壓一片血漬。

“我沒有！我沒有推她！”康曉婭氣的直跺腳，“是她自己沒站穩，不賴我！”

“怎么了怎么了？剛剛還好好的？！”康母聽著事態不對，也從廚房跟了出來。

“是曉婭，她和曉文都要黃色的那件衣服，都不想要藍色的，搶著搶著就打起來了，曉婭把曉文推到地上了，曉文頭撞到鋤頭了。”康曉嫻作為唯一的見證者，便又簡單和康母敘述了一下經過。

“我說了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康曉婭氣的不得了，把手里的戰利品往地上狠狠一扔，直接坐在地上也跟著哭了起來，“你和曉文是一起的，你們一起欺負我，我要打電話告訴我爸爸，讓他回來把你的嘴撕爛！”

“媽，去拿手電筒。”雙重奏的哭聲吵的林尚賢心慌意亂，她手緊緊攢著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去拿手電筒！”

康母聽著這語氣不對，也不再去判孩子們的官司，轉身回屋里取來手電給林尚賢遞過去。

林尚賢手有些抖，電筒交接時，差點沒落到地上，她再吸一口氣，才敢鼓起勇氣把燈光往康曉文身上照，這一照，嚇得她差點把手電落到地上。

康曉文已經不僅是一手一臉的血了，血仿佛止不住一樣，順著脖頸在往下流，已經把衣服都染紅了大半。

“哎呀！祖宗啊！你們幾個在做啥子啊？！”康母這時才看清情況，也跟著嚇了一大跳。

康曉文哭著一直喊著媽媽，已經開始有些哽咽，為了壓過她的哭聲，林尚賢不得不提高了嗓音對著婆婆大聲喊道：“媽！去拿毛巾！拿毛巾！”

那邊原本跟著一起嗷的康曉婭也被這動靜吸引，瞇著眼睛去看康曉文的情況，卻只看見一個血淋淋的人坐在那兒，頓時被嚇得哭都忘記了。

康曉嫻也被這畫面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退開了好幾步。

“曉文，你乖，把手抬開，讓嬸娘看看有沒有傷著眼睛。”林尚賢重新換回溫柔的語調，低頭對康曉文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康曉文只把傷口捂得更緊，哭的更大聲起來。

“嬸娘先看看傷，我們先去醫院，等我們把頭治好了，嬸娘帶你去廣東找媽媽好不好？”林尚賢耐心地哄著孩子，拉著她的手慢慢往一邊拉，這才慢慢看見額頭上那血肉模糊的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