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廣東悶熱不已，工地上，汗水的酸臭味四處彌漫，所有人默契地坐著，有人一根又一根的抽著悶煙，一言不發。

“老二，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康家儒瞅了眼身邊的老二老三，兩人都是黑著一張臉，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連康家閔這次都同意這樣做。

“有啥子不好的，你老婆也馬上要生了，這次不拿到錢，娃兒生下來拿啥子養？”康家豪一口把嘴里的煙吸到底，剩下的煙頭被扔在地上，揉進泥里，“老大天天跟著那些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留下兄弟們天天白給人干活，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上頭那些人是些啥子嘴臉，這一天天的把人當牲畜使。”

正說著，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音由遠及近，先下車的是康家鴻，他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意，抬眼瞥了眼這邊，瞬間黑了下來，然而來不及等他發作什么，他又立刻把笑意擠了回來，然后轉身去拉開后座的車門，弓著腰請車上的人下來。

賴老板本也是堆著笑意下來，瞅了眼工地這邊的情況，神色也登時疑惑起來，康家鴻不知道與他說了幾句什么，完事就黑著臉大步向這邊走過來。

“我屌你媽的，你們一個個的在做啥子？老子不是說了今天有領導過來視察嗎！？”康家鴻還未走近，罵聲就已經先傳到眾人的耳朵里。

康家豪最橫，第一個起身嗆聲，“查查查，你讓他來查，今天不給個交代來了就別想走！”

“你這個關節眼給老子耍啥子脾氣！？”康家鴻拿著皮夾指過去，臉氣的通紅，“老子說了，今天視察完上面就撥錢下來了，你不要在這個節骨眼給老子鬧事。”

“我鬧事？天天說發工資發工資，你發了幾毛錢？”康家豪毫不示弱，“你一天到晚跟到那個姓賴的屁眼子后面，有口熱的屎吃，我們每天在工地里累死累活的，大半年沒看到個錢影子，你那好大個領導有個逼臉的來視察？視察他個錘子！”

“康家豪！”康家鴻人都要氣炸，拿著皮夾就想往人腦袋上砸，見勢頭不對，老三和老四連忙攔了下來，康家儒忙拉著老大往旁邊轉開。

康家閔起身，沒有加入拉架，而是默默站在了二哥身邊。他的心里在發怵，從來沒有這樣和老大對著干過，但是妻子的那通電話，字字誅心，若是幾年前，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不會抱怨大哥半句，但現在身后有妻子和孩子，他沒的選。

“老大你別氣，我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要是就我們幾個兄弟伙跟到你干，受再多苦我們屁都不放一個，但是現在哪個不是拖家帶口的，老四婆娘又要生了，都是要過日子的。”康家隆見四弟在給大哥順著氣，便點了支煙遞上去，無奈道。

康家鴻擺了擺手，沒有接過遞來的煙，轉身看著老二，語氣稍軟了些，“你也知道我跟在別人屁眼后面吃的是屎，不是飯！我們熬了這么大半年，不管錢有沒有拿到，至少把名聲打出去了，這個工程錢遲早要下來，做完了我們還可以找其他事情做，你們現在鬧這一出的話，以后還要不要在江海找事情做！？”

“做不了大不了回老家去。”康家豪不滿的轉過身去，繼續找個磚頭堆坐著，留下康家閔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家閔，你也要跟我對著干是吧？”康家鴻瞪了眼杵在原地的康家閔。

康家閔抬頭瞅了眼那邊又開過來的兩輛小轎車，抿了抿嘴，“老大，我沒跟你對著干，就是想拿到自己的工錢，我沒偷沒搶的，貼著工錢買水泥，我不想怎么樣，就想問問他們什么時候給錢。”

“康老板，你們這是在商量什么啊？”那頭車子上下來的人，已經聚成堆往這邊走來，領頭的賴老板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神色異常尷尬。

康家鴻忙轉過頭去，滿臉堆笑，“沒什么，我說今天讓他們施工規范一些，都把安全帽帶上。”

“啊，對對，安全第一，一定要把安全措施做到位。”賴老板也扯開笑來，回頭對著身后的領導笑的更加諂媚，“陳書記，這就是我們我們江海鎮上新修的小學樓，您上去看看，現在基本上已經完工，這個月把尾收完，下個月水電和其他設施一起安排，一定能在下個學期開學前驗收以保證更多孩子入學。”

看著眼前嶄新的建筑，陳書記滿意點頭，隨即被迎著往樓上走。

“陳——”康家閔猶豫了一陣，還是準備開口，被康家鴻一個肘擊捅在胳膊上，康家鴻回頭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莫逼老子。”

康家閔收聲，把氣咽回去，回到老二身邊坐下。

趁著眾人上樓視察，老四立刻圍過來，低聲勸解道：“老大說的對，反正這里也要搞完了，大不了我們去接其他的活，這個時候扯起來，那些都是領導，名聲搞臭了，以后真的在這邊混不下去了。”

工人們見康家兄弟這邊收了手，一個個黑著臉把安全帽扣回頭上，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

他們倒不是不想鬧，只是很清楚康家幾兄弟的德行，哪怕事情已經至此，真鬧起來，這幾個人還是會團結在一起，康家豪長了張兇相，又個頭高大，沒有人愿意去觸他的霉頭。

送走視察隊，領導估計也察覺到氛圍不對，過場的講話也縮短了流程，最后被手下的人捧著離開了。

宴席散盡，送走了一座又一座大佛后，賴老板在桌邊，把椅子往后一蹬，身子一仰，二郎腿翹了起來。

“康老板，你手下的人這樣搞，讓我很下不來臺。”賴老板一口煙吸下去，語氣似笑非笑，煙霧通著鼻孔嘴巴一個勁往外冒。

“實在是不好意思，賴老板。”康家鴻壓著火氣與酒氣，起身給對方把茶杯滿上，“兄弟們從去年到現在的工資一直都拖著，實在是有怨氣，大家全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拖家帶口的，這么久沒拿到錢，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情緒。”

“情緒。”賴老板忍不住冷笑一聲，“我們這是政府的工程，那個錢是一道一道往下批的，流程是要一步步走的。”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康家鴻忙點頭道。

“今天領導下來不止視察了學校，還檢查了其他準備規劃的項目，江海準備承接深圳那邊過來的海外訂單，預備要建很大一批廠子，你這樣沉不住氣，以后還怎么繼續合作。”賴老板沒有喝他遞來的茶，而是把煙蒂往煙灰缸里摁息，完事把最后一口煙吐了出來。

“賴老板，喝茶，喝茶。”康家鴻又把茶杯往前遞了遞，“兄弟們雖然有些情緒，但是什么也沒說不是，今天您也看到了，錢我們雖然還沒有拿到，但是兄弟們手下的活一點也沒耽擱，這竣工時間還比預計的提前半個月，我們鴻基建筑可是以成本價在做這次的工程，我相信賴老板您看得到我們的誠意的。”

“嗯。”賴老板把玩著桌上的煙盒，把最后一支倒了出來，夾在了手上。

康家鴻見狀，忙掏出打火機，給煙點著，“以后有其他的項目，我們工程隊也一定比其他人便宜，活干的一分不少，賴老板這個我向您保證。”

賴老板任由康家鴻把煙點燃，卻沒往嘴里叼，“康老板價格給的好看，活確實也做的漂亮，但做人要學會沉得住氣，別為了眼前一點蠅頭小利就上頭，吃得了虧，才咽的下福。”他說著起身，把皮夾拿上，往腋下一夾，“回去跟手下人說說，再加把勁，搞快一些，錢過不了幾天，指定下來。”

“是是是，賴老板說話一言九鼎，我就等您的好消息。”康家鴻陪笑著送人下樓，一直弓著腰到門口把車門打開，目送人離開以后，在心里狠狠把所有人能罵的臟話都罵了個遍。

比天氣一天天更燥熱的是人心，工地基本停擺，康家鴻再送盒飯的時候，工人們窩在板房里打牌，沒人再愿意搭理他。

兩頭受氣，康家鴻把盒飯往門口一扔，踹了踹門板。

康家閔和康家儒出來領飯，也一個個喪氣不已。

“老大……”

“催催催，莫他媽催老子，三天，最多三天，三天后再拿不到錢，老子跟到你們一起，去他們門前吊死算球。”康家鴻打斷了康家閔的話，直接拎著他豪爵摩托的門把手，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