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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死人問話

船繼續(xù)開著,艙內(nèi),依舊無聲。

“這位兄臺。”

挑擔老漢放下酒葫蘆,歪頭看了蓑衣人一眼。

“艙里不會淋雨,你還穿著這身蓑衣做甚?”

沒人答話。

老漢咧嘴一笑,露出兩顆發(fā)黑的槽牙。

“我這人,一喝酒就話多。”

他說得漫不經(jīng)心,卻像是在逼近什么。

那笑容愈發(fā)裂開,正要再說——忽地,他雙目圓睜,仿佛瞧見了極可怕的東西。

起先無人在意。

可下一瞬,老漢喉頭“咯咯”作響,嘴角慢慢淌出一道黑血。

然后整個人“咚”地一聲栽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

“啊——”

船艙炸開般一片驚呼!

十幾名行客中,有的摔了茶杯,有的踉蹌后退,還有人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叫出聲。

誰也想不到,前一刻還和人說笑的賣瓜老漢,下一瞬就死在了自己面前!

可艙中并非人人慌張,也有幾人冷眼旁觀。

白衣書生坐在角落,臉上掛著愕然,眼神卻未離開那具尸體。

抱嬰少婦低下頭,頭巾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蓑衣人一動未動,手指緩緩撫過漁叉,眼神比江風更冷。

而艙首那個面生紅斑的男人,驀地站了起來。

他緩緩掃過艙中眾人,像只長年潛伏在泥沼中的蛇。

可他盯得最久的,只有蓑衣人。

“都別亂動!”紅斑男人忽然開口,嗓音沙啞,卻中氣十足。

他額頭上的大片紅斑在燈光下如血蠕動,駭人至極。

艙中一靜。

十幾名行客見他突然喝止,還以為方才那賣瓜老漢的死與他有關(guān),頓時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出聲。

紅斑男警惕地盯著蓑衣人,一步步走向老漢尸首,蹲下,探了探脈搏。

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死了。”他吐出兩個字。

又低頭看了看那嘴角的黑血,語氣更沉。

“中毒死的。而且是立時發(fā)作的劇毒!”

此言一出,艙中眾人更驚。

誰能想到,這老漢上船時還中氣十足,笑聲如雷,一口酒下肚,怎就死得這般迅速?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早已滾落到挑擔旁的酒葫蘆。

有人更是打了個寒戰(zhàn),出言道:“若不是空氣中有毒,就是那毒早在酒里了。”

另一人打斷他:“空氣中有毒,一船艙的人早就死光了,肯定是酒里有毒。”

這時,又有人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我上船前瞧見過,這老漢兒至少半個時辰前,在那茶攤休息時,就喝過酒葫蘆......”

既然是立時發(fā)作的劇毒,為何上船后才發(fā)作?

難道,那毒是在船艙中下的,有人能隔空下毒?!

眾人越想越驚,只覺江風都透過艙壁吹了進來,冷得徹骨。

紅斑男也想到了這點,再不敢想著去撿地上那酒葫蘆,只是臉色越來越沉。

能夠隔空下毒的,那得是什么樣的毒道高手?

良久,他忽然一把扯下腰間布帶,帶中竟真藏有一柄手掌寬的軟刀!

持刀在手,他的氣勢也跟著拔高。

他死死盯著蓑衣人,厲聲喝問:“閣下莫不是高老八請來的?我武志剛雖然殺人跑路,也還不至于怕了你這鼠輩!”

“你若真是沖我來的,大可明刀明槍,何必牽連無辜老漢?”

他越說越怒,聲音也壓得越來越狠:“真是條漢子,便真刀真槍!別藏頭露尾,還用毒!”

他以為蓑衣人是對頭派來殺自己的。

方才老漢只與蓑衣人搭過話,定是蓑衣人不耐,隨手毒死了老漢。

想著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故而此時一口道破,索性明刀明槍做上一場!

蓑衣人緩緩抬頭。

臉藏在斗笠之下,眼神卻如夜色寒潭。

他只是冷冷看了武志剛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無辜老漢?”他緩聲開口,語氣里滿是嘲諷,“江湖上人稱‘血瓜翁’的韓癲子,也配無辜二字?”

這句話一出,船艙內(nèi)瞬間安靜,連樓船破水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武志剛也怔住了。

“血瓜翁?你說……他是‘血瓜翁’?”

“你不信?”蓑衣人嗤笑,“去他擔子里翻翻,看看西瓜下面藏著什么。”

武志剛面色變幻不定,不知對方說的是真是假。

可他拔刀前也有過懷疑,就憑高老八那種土財主,也能請到這種用毒高手?

就算真能請來,就為了殺自己?

他下意識望了望地上的尸體,想到“血瓜翁”的名聲,渾身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

江湖傳言,血瓜翁的扁擔,一半是西瓜,一半是腦袋!

每每夜里被人碰上,總會笑著問一句:“吃瓜嗎?包甜——甜到掉腦袋。”

大武師境界的高手,最愛殺的卻是普通人!

武志剛咬了咬牙,渾身繃緊,手上的軟刀握得更緊了些。雖依舊防備著蓑衣人突然發(fā)難,人卻終是來到挑擔跟前。

一只手將兩只西瓜挨個扔了出來。

咚——咚——

瓜落在木板上,發(fā)出鈍響。

他低頭看去,瞳孔卻猛然一縮!

底下露出的,赫然是兩把短刀。

鋒刃薄若蟬翼,閃著寒光,刀脊鑿有三道血槽。

根本不像是切西瓜的刀,分明是用來切人的!

再翻另一端,武志剛臉色徹底變了!

邊上幾名探頭張望的行客也忍不住發(fā)出一陣驚叫。

更有膽小的,直接在原地嘔了出來。

那瓜下面藏著的,竟然是兩顆石灰腌裹的大好人頭!

“竟然......真是他。”武志剛喉頭滾動,腦中一陣嗡響。忽而想到一事,聲音顫了幾分,“怪不得他上船后一直喝酒,原來是想蓋住人頭腌不住的血腥味。”

他慢慢退到艙門邊,背貼著船壁,臉色慘白。

他盯著斗笠下的眼睛,終是開口道:“既然他是‘血瓜翁’,那便絕不是來殺我的。”

“絕不是。”蓑衣人冷漠道。

武志剛道:“這樣說來,你也絕不是來殺我的。”

蓑衣人道:“區(qū)區(qū)武夫,自然不值得我上船。”

武志剛往艙外看了看,瘦子船夫已經(jīng)不見蹤影,四周夜色漆黑一片,到處都是江水。

他額上冒出一層汗,船行到這個位置,誰也下不去。

上天難,入地也難。

于是他臉色更難,像吞了塊生鐵,沉了半晌,忽然看向白衣書生。

“‘血瓜翁’是被人在酒里下了毒,我瞧見過,你也喝酒。”

白衣書生眉頭一挑,從袖子里拿出牛角制成的酒壺,晃了晃。

“我不僅喝酒,喝得還很快。”

武志剛認真道:“可你并沒有死。”

白衣書生笑道:“我怎么也不會喝酒喝死。”

說著,又擰開自己的酒壺,將最后一口酒仰頭灌下。

他竟是毫不擔心,有人能在自己酒里下毒。

武志剛眼神陰冷:“正因為你喝不死,所以,你便有可能是下毒的人。”

白衣書生只覺有些好笑,心想好沒道理,難道喝不死也成了罪過?

剛要開口回懟,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必說了。

武志剛雙眼圓睜,嘴邊,已經(jīng)流下黑血。

看來,他也中毒了。

死人問話,不必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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