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這套?
劉據一臉無奈,道:“父皇,我們何不共商救濟百姓之策?這場洪澇大災,定會使眾多農戶流離失所,眾人拾柴火焰高,你我共謀,總強過您一人苦思冥想,您說是不是?”
漢武帝凝視著他,道:“你心中不是已有計較?”
我何時有計較了?救濟之策,我還未思量周全呢。
劉據連忙道:“父皇神機妙算,兒臣心中所想,竟被父皇洞悉無遺。”
“不錯,我確已思量一二。”
“譬如朝廷是否應撥款賑災,以大漢如今之國庫,撥多少方為適宜?救災之時,是否需下罪己詔以安民心,做一場政治上的姿態?又譬如洪澇之后,如何防疫,大災之后,必有疫病肆虐啊。”
漢武帝聞言,面皮微顫:“罪己詔個甚!休要再提!滾!”
劉據:“……”
他悻悻然離去,口中嘟囔著,步出了未央宮正殿。
這算怎么回事?罪己詔又如何?身為漢武大帝,怎可如此狹隘?一提罪己詔便動怒,這格局,也未免太小了些!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但不管怎樣,劉據感到漢武帝似乎不再那么令人膽寒了。
這無疑是個積極的轉變。
剛邁出未央宮的主殿,劉據便在長廊的轉角瞥見一位面容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抱劍少女。
劉據面帶微笑,緩步上前,問道:“阿奴姑娘,近來可好?怎么獨自站在此處?不覺得冷嗎?”
阿奴對他置若罔聞,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劉據輕哦一聲,自言自語道:“哎呀,我竟忘了你是個聾啞之人。”
他笨拙地比劃著手語,試圖表達“感激不盡,你是否曾為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幾句”?
這動作對他而言頗為吃力,畢竟他從未學過手語。
劉據的臉因用力而漲得通紅。
然而,他注意到阿奴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個小丑在表演滑稽戲。
“咳咳,算了,不管是不是你,我都心存感激。”
“待我日后學會手語,再與你暢談。”
劉據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對于這位冷若冰霜的抱劍少女,劉據心中充滿了感激。
畢竟,在夏侯府的那場屠殺中,他自認為表現平平,但漢武帝卻對他的表現贊不絕口。
這只能說明有人在漢武帝面前為他說了好話,蒙蔽了真相。
而這個人,非阿奴姑娘莫屬。
嗯,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武藝也頗為高強,只可惜是個聾啞人。
或許,正如人們所說,上帝為你打開一扇門,就會為你關上一扇窗。
……
劉據離開了未央宮,心中思緒萬千。
漢武帝于深夜緊急傳召了一眾文臣,其中包括宗正兼大農令桑弘羊、丞相劉屈氂,以及御史大夫杜周等要員。
此刻夜色已深,漢武帝深夜召見九卿重臣,必是有要事相商。
以劉屈氂,桑弘羊、杜周為首的九卿大夫們,神色各異,心中各有盤算。
別看漢武帝如今已逾花甲之年,但那股威嚴與壓迫感,絲毫不減當年,四十余載的帝王生涯,讓他的威嚴幾乎達到了頂點。
“朕深夜召集諸位,實有要事相商。”
這些人均是漢武帝治國理政的得力助手,史書上多記載漢朝的武略,對文臣的功績卻鮮有提及。然而,站在漢武帝面前的這群人,個個才華橫溢,政治智慧超群。
公孫賀于征和二年因巫蠱之禍被誅殺,公孫賀死后,劉屈氂便繼任丞相一職。
劉屈氂此人,宗室而已,不值一提。
若論公孫賀憑借勇猛戰功獲封侯爵,那桑弘羊無疑是漢武帝身邊最為倚重的智謀之士。
在其任職之時,他全力推行算緡、告緡之策,實施鹽鐵官營、均輸平準之法,進行幣制革新,推行酒類專賣等一系列經濟舉措。
正因有桑弘羊的悉心輔佐,漢武帝才得以不斷對外興兵征戰,國庫始終充盈不匱。
歷史長河中,總有那么一些人物,表面上看似寂寂無名,實則如璀璨星辰般光芒耀眼,他們的豐功偉績永遠銘刻于史冊之中。
漢武帝話音剛落,眾人皆未即刻出聲回應。
椒房殿內,那威嚴的聲音再度傳來,漢武帝抬手拿起一卷絲帛,遞給身旁內侍,吩咐道:“拿給他們瞧瞧。”
沒過多久,內侍便將絲帛遞到了丞相劉屈氂手中。
絲帛緩緩展開,上面呈現的是一種他們從未見識過的房屋構造圖。
這般新穎奇特的房屋設計,剎那間便吸引了身兼宗正與大農令之職的桑弘羊的目光。
“咦?”
桑弘羊眼中掠過一抹好奇,目光緊緊鎖住那座別具一格的屋舍,其形制隱約透著未央宮的韻味,然屋頂兩側的斜度卻更為陡峭。
椒房殿內,一片靜謐。
良久,漢武帝方緩緩啟齒:“各地上報,北方洪澇,百姓流離,該當如何?”
桑弘羊答道:“減免賦稅,開倉放糧,賑濟災民,興修水利,無非而已……”
“還有呢?”
言未畢,桑弘羊雙眸驟然一亮,手中緊握的絹帛微微顫動,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陛下莫非欲推廣此等建筑,以解暴雨之患?”
漢武帝神色凝重,沉聲道:“除此之外,還可解積雪。此計可行否?”
政事需細究,利弊需共議,大漢朝廷非一人之堂,漢武帝雖威嚴赫赫,于內政亦需倚重治國賢臣。
桑弘羊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大步上前,躬身道:“臣斗膽相問,陛下手中這絹帛圖冊,究竟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漢武帝搖頭,淡然道:“你且先論其可行性。”
桑弘羊咬了咬牙,道:“此建筑增高屋舍,保暖之效恐將大打折扣。”
話音一轉,他又道:“然若是權衡利弊的話,舍棄保暖特性,換得抵御雨雪之災對屋舍之摧殘,仿效江南建筑樣式,確是可行。”
“哪怕此次洪澇只是罕見氣象,并不常見......”
“但在隆冬之時,臣以為,此建筑格局,也足以抵御暴雪之壓,兩側斜度之大,便于清理積雪,實乃大有可為,大有可為啊!”
“此乃利民之策也!”
“臣!”桑弘羊再次躬身,深深一禮,“愿代關中、西北百萬百姓,叩謝陛下隆恩。”
身為宗正大農令,他半生浸淫農耕建筑之道,好壞優劣,一眼便知。
此等奇特建筑,顯然利大于弊,且能挽救眾多流民于水火。
“嗯。”
漢武帝輕叩案幾,沉吟良久,終下令道:“傳旨。”
“撥國庫銀一百六十萬,調關中、西北軍士兩萬,依此建筑之式,速為百姓新建屋舍,此事由你宗正大農令親自主持,不得有誤。”
“遵!”
劉據并不知曉,他心中所構想的兩側開燕檐式建筑,竟已悄然現身于西漢,盡管在后世這不過是尋常之景。
然而事實卻是,西漢的建筑技藝尚未臻至如此高度。
群臣離了椒房殿,漫步于未央宮中,低聲細語。
“丞相,您說這新奇玩意兒究竟是誰先提出來的?”
桑弘羊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劉屈氂探問。
劉屈氂瞇起雙眸,心中已隱約有了答案,但揣摩不透漢武帝的深意,只得含糊其辭:“難說,或許是陛下親自構思也未可知。”
桑弘羊搖頭,斬釘截鐵道:“絕非陛下所為,陛下胸懷天下,豈會拘泥于這等建筑小事。”
“呃,我是說,陛下心系萬民,不會將精力耗費在這等瑣碎之上。”
“真是奇了,究竟是哪位高人想出來的?”桑弘羊嘟囔了一句,見無人應和,只得尷尬地笑了笑。
劉屈氂卻陷入了沉思,那晦暗不明的眼神逐漸變得驚異,低聲道:“莫非是他?”
“倘若真是……”
在歷史上的巫蠱之禍中,時任左丞相的劉屈氂奉命領兵追捕太子,雙方在長安城內展開激戰,死傷數萬人。
最終太子兵敗逃亡,劉屈氂在追捕過程中毫不留情,積極履行武帝賦予的職責,全力鎮壓太子勢力。
太子兵敗逃亡后,劉屈氂繼續配合武帝對太子余黨進行清剿,進一步鞏固了武帝對局勢的控制,也表明了他與太子徹底決裂、堅決站在武帝一邊的立場。
這是因為劉屈氂可能擔心太子繼位后會對自己的權力和地位構成威脅,因此借巫蠱之禍的機會,積極打壓太子,以維護自己的政治利益。
同時,劉屈氂等官員認為迎合武帝的意圖、積極追捕太子是符合政治風向的行為。
為了迎合武帝、表明自己的忠誠,劉屈氂選擇站在太子對立面。
更何況,劉屈氂與李廣利是兒女親家,他要押寶也只會支持昌邑王劉髆,因為他的母親是李夫人。
故此,更是會對太子劉據心生敵對。
一時間,他的心中產生了些許危機感,陛下對他的態度似乎有所改觀?!
不太妙啊!
只是劉屈氂心生疑惑,漢武帝為何未曾提及他的名字。
此時。
椒房殿內,漢武帝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忽然對外喚道:“來人。”
內侍急忙趨步而入,恭敬候命。
“傳旨。”
“著左內史減宣即刻入東宮,擢升其為太子舍人,負責教導太子學問。”
“遵。”
……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東宮之內,恰似驟然間被天雷劈中,轟然炸響。
劉據已然呆若木雞,目光落在面前的左內史身上,滿心激動難以言表。
自漢武帝“博望寄期”起,直至元封五年衛青離世,這段時日里,漢武帝對太子劉據始終極為重視,對這位大漢帝國的儲君寄予了殷切厚望。
他先后委派石慶、卜式、嚴青翟、趙周等深諳公羊之學的鴻儒為太子之師,悉心教導劉據的學問。
然而,自元封五年衛青殞命之后,漢武帝與太子劉據在治國理念上的分歧日益增大。
從公元前106年,直至如今的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這漫長的14年間,漢武帝再未派遣任何東宮屬官踏入東宮半步。
曾經被漢武帝寄予厚望、專為太子所設的行宮博望苑,也被漢武帝收回。
整整14年了啊!
如今父皇再度遣人前來東宮,這背后蘊含的政治深意,旁人或許懵懂無知,可作為親身經歷這一切的劉據,又怎會不明就里?
此刻,他甚至涌起一股想痛哭一場的沖動,緊緊握住左內史減宣的手,聲音微顫道:“減河東,您可算來了!”
減宣在河東太守任上功績卓著,時人皆尊稱其為減河東。
與他的政績相比,其學問在當世亦是有口皆碑,備受認可。
雖說沒有司馬遷等當世大儒那般崇高的歷史地位,但在當時的西漢,也是聲名遠揚,無人能及。
不僅如此,減宣在漢武帝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短短五年間,他便從河東太守調任大廄丞,又升至御史中丞,最終成為左內史。
其政治生涯的攀升,猶如火箭升空,短短五年,便從一位七品地方官一路升至權勢炙手可熱的左內史,其能力之卓越,由此可見一斑。
減宣心中百感交集,先前在上朝時,凝視著往昔那位神采飛揚、意氣昂揚的皇太子,卻變得謹小慎微、唯唯諾諾,減宣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所幸如今的他看起來精神奕奕,也不再佝僂身軀,而是昂首挺胸。
想必是恢復了精氣神,重拾壯志雄心,這便是好事。
他微微點頭,道:“嗯,本官被陛下委任太子舍人,此次奉命前來,是為教導太子殿下您的學問。”
劉據聞言心中頗為驚喜,心里暗自思忖,如今此人來教導自己,外面那群心懷不軌之徒定然能即刻看清局勢。
既然如此......
旋即,劉據連忙快步上前,在距減宣三步之遙處停下,恭恭敬敬地跪地行叩拜大禮,口中說道:“學生劉據,拜見恩師。恩師教誨如明燈,學生感激不盡。”
減宣微微一怔,隨即連忙上前,雙手扶起劉據,眼中滿是欣慰與慈愛,說道:“太子殿下快快請起,微臣不過盡本分而已,當不得殿下如此大禮。”
劉據卻堅持行完禮,才起身站定,目光誠摯地望著減宣,說道:“恩師過謙了。”
忽然他眼珠子一轉,卻是突兀的問道:“先生,您可通曉手語之術?能否傳授我些許?”
話一出口,他立時便懊悔起來。
這說的什么糊涂話!減河東是何等人物?豈是街頭耍把式賣藝之流?讓他來教自己手語?
減宣聽聞,趕忙拱手作揖,一臉無奈道:“殿下恕罪,臣才疏學淺,于手語一道著實未曾涉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