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邊的歡呼聲如潮水般涌來，一波接著一波，幾乎要將人淹沒。我站在三分線外，左手不自覺地摸向校服左口袋，指尖觸碰到那本硬皮日記本的棱角，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六月的陽光毒辣地炙烤著塑膠場地，蒸騰起一股刺鼻的橡膠味，混合著周圍同學身上的汗味，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夏日氣息。

“天陽！發什么呆？“陳浩的大嗓門穿透嘈雜的人聲，緊接著一個橙色的影子朝我面部直飛而來。

我條件反射地伸手接球，就在指尖觸碰到籃球皮革表面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席卷全身。時間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拉長、延展，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對手防守隊員的移動軌跡在我眼中清晰可辨，他們肌肉的每一次收縮、腳步的每一次變換都像是被分解的動畫幀。抬頭望向籃筐，那金屬圓環在我視野中不可思議地擴大，仿佛一片等待籃球墜落的海洋。

身體自動做出了反應。我在三分線外起跳，手臂舒展如弓弦，手腕輕輕一抖。籃球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在陽光下閃爍著橙色的光芒，如同被精確制導的導彈——

“刷“的一聲，籃球穿過籃網的聲音清脆悅耳，像是一枚硬幣落入許愿池。

“臥槽！“陳浩像頭興奮的公牛般沖過來，粗壯的手臂勒住我的脖子，“你什么時候練的這手？三分球這么準！“

我咧嘴笑著，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不知是因為比賽的興奮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正當我想回應陳浩時，對方球隊的一名隊員突然抱著小腿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

“抽、抽筋了！“他痛苦地呻吟著，肌肉痙攣使他的整條左腿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狀。

裁判吹響哨聲，比賽暫停。我注意到對方替補席上有人匆忙遞上一瓶礦泉水，那隊員咕咚咕咚灌了幾口，但痛苦的表情并未緩解。校醫匆忙跑上場，將他扶到場邊處理。

比賽重新開始后，詭異的事情接連發生。不到五分鐘，對方又有兩名隊員相繼倒地，癥狀如出一轍——劇烈的小腿抽筋，肌肉痙攣到幾乎能看到皮膚下的肌肉在跳動。裁判的哨聲變得格外頻繁，比賽節奏被徹底打亂。

“今天怎么回事？“陳浩擦著額頭的汗水，困惑地嘀咕，“他們隊平時體能挺好的啊。“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對方替補席旁的那箱礦泉水。所有出問題的隊員都喝過那里的水。陽光下，塑料瓶中的液體泛著不自然的微光，像是摻了某種金屬粉末。

比賽最終以懸殊比分結束。當我們列隊與對方隊員握手時，我能感覺到他們投來的復雜目光——混雜著不甘、困惑和一絲難以名狀的恐懼。

“吃點糖壓壓驚？“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遞給對方隊員。糖紙在陽光下閃爍著詭異的虹彩，像是涂了一層油膜。

對方隊長猶豫了一下，接過糖果。“謝謝。“他低聲說，眼神卻飄向我的左口袋，仿佛能透過校服看到里面的東西。

正當我想說些什么緩解尷尬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場邊傳來：

“俞天陽。“

這聲音如同一桶冰水澆在我背上，瞬間讓我渾身發冷。轉頭看去，顏夏不知何時出現在籃球場邊，白襯衫整齊地扎在藏青色校裙里，左臂上鮮紅的學生會袖標格外醒目。她站在那里，像一幅突兀插入喧鬧場景的靜物畫，與周圍汗流浹背的男生們形成鮮明對比。

“辯論賽分組出來了。“她遞來一張對折的A4紙，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是反方三辯。“

我伸手接過紙張時，她的指尖突然收緊，力道大得驚人。我驚訝地抬頭，對上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閃爍著我讀不懂的光芒。

“旗桿上的黑灰，“她壓低聲音，嘴唇幾乎不動，“和今天籃球賽的礦泉水，是同一種東西吧？“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旗桿？什么旗桿？她怎么會知道礦泉水的事？無數問題在我腦海中炸開，但表面上我只能強裝鎮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用力抽回手，紙張邊緣留下明顯的汗漬。

顏夏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我的左口袋，那里裝著那本日記。“下周三辯論賽，我當裁判。“她轉身時，及肩的黑發揚起，發梢帶起一縷淡淡的茉莉香氣，“期待你的'精彩表現'。“

她離開的背影挺拔如竹，腳步輕盈得幾乎不沾塵土。我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紙張突然變得重若千鈞。

“喂，你小子最近不對勁啊。“放學路上，陳浩粗壯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壓得我差點踉蹌，“老實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兄弟？“

“我能有什么事？“我試圖用笑聲掩飾不安，聲音卻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陳浩瞇起眼睛，那張總是掛著大大笑容的圓臉罕見地嚴肅起來。“昨天半夜我起來尿尿，看見你書桌在發光...綠色的光，像鬼火一樣。“

我猛地推開他，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你看錯了！那時候我早睡了！“

“靠，這么激動干嘛？“陳浩被我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又露出促狹的笑容，“該不會...談戀愛了？和那個顏夏？“

“滾！“我踢了他一腳，努力讓表情恢復正常，“我和她一點都不熟。“

陳浩哈哈大笑，用拳頭捶了下我的肩膀：“行行行，不逗你了。不過說真的，你要是遇到什么事，記得跟兄弟說。“

我點點頭，胸口卻像是壓了塊石頭。陳浩不會明白的，沒人會明白。就連我自己，也才剛剛開始意識到這本日記的可怕之處。

回到家，我立刻反鎖房門，拉上窗簾。房間陷入昏暗，只有書桌上的臺燈投下一圈暖黃的光暈。我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那本日記本。

深棕色的皮質封面已經有些磨損，邊角處露出淺色的內層。我輕輕撫過封面，指尖能感受到細微的紋理——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卻又模糊得難以辨認。翻開內頁，昨天寫下的“想在籃球賽表現出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我的手指顫抖著翻到封底內側，那里多了一道焦痕，形狀不規則，邊緣發黑，確實像是被煙頭燙出來的。我用指尖輕輕觸碰，立刻縮回手——那痕跡竟然是溫熱的，仿佛剛剛形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語，汗水順著太陽穴滑下。

就在這時，日記本最新的一頁上，墨跡開始自行浮現，如同無形的筆在紙上書寫。我屏住呼吸，看著那行字跡慢慢成形——

【每份禮物都標好了價格】

字跡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在臺燈下泛著微光，像是正在滲血。更可怕的是，我認出了這筆跡——那分明是我自己的字跡，但我確信從未寫過這句話。

窗外突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撓玻璃。我猛地抬頭，看見窗臺上蹲著那只黑貓——就是前幾天出現在我房間的那只。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呈現出詭異的綠色，如同兩盞微型燈籠。

但這次，它嘴里叼著什么東西。我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黑貓敏捷地跳進房間，將嘴里的物品丟在我腳邊，然后迅速后退，警惕地看著我。

那是一張燒焦的紙片，只有巴掌大小，邊緣呈鋸齒狀，像是從某本更大的書上撕下來的。我蹲下身，用兩根手指捏起紙片，湊近臺燈查看。

焦黃的紙片上，依稀可見幾個殘缺的字：

“不要...“

后面的內容已經被燒毀，無法辨認。我翻過紙片，背面還有幾個模糊的字跡：

“...代價...“

一陣寒意順著我的脊背爬上來。我抬頭想問問那只黑貓，卻發現它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窗簾微微晃動，顯示它離去的路徑。

我坐回書桌前，將焦黑的紙片放在日記本旁邊，兩者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詭異的聯系。籃球賽上的異常表現、對手的突然抽筋、顏夏神秘的警告、自動浮現的血色字跡、黑貓送來的警告碎片...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我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這本日記，也許不僅僅是本日記。

我顫抖著翻開新的一頁，猶豫著是否要寫下新的愿望。鋼筆懸在紙上，墨水滴落，暈開成一個小黑點，像是一只窺視的眼睛。

就在這時，書桌上的臺燈突然閃爍起來，燈光忽明忽暗。房間角落的陰影開始蠕動，如同有生命般向中心蔓延。我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

“咚咚咚。“敲門聲驚醒了我。

“天陽，吃飯了！“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猛地回過神，發現臺燈已經恢復正常，角落的陰影也靜止不動。剛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我的幻覺。但桌上那張燒焦的紙片和日記本上血色的字跡提醒我，那絕非幻覺。

“來了！“我大聲回應，迅速合上日記本，將它塞進書包最里層。

晚飯時，我食不知味，機械地咀嚼著母親精心準備的菜肴。父親談論著工作上的事，母親偶爾插話，弟弟吵鬧著要看電視。這一切如此平常，卻讓我感到無比遙遠——我的思緒仍被那本日記和今天發生的怪事占據。

“天陽，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母親關切地伸手摸我的額頭。

“我沒事，可能是今天籃球賽太累了。“我勉強笑了笑。

回到房間后，我立刻檢查書包——日記本還在原處，沒有移動的跡象。我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勇氣再次打開它。今晚，我只想好好睡一覺，也許明天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關燈躺在床上，我盯著天花板，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漸漸地，睡意襲來，我的眼皮變得沉重...

“沙沙...沙沙...“

半夢半醒間，我聽到書桌方向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紙張被翻動的聲音。我想起身查看，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鬼壓床的感覺。

“沙沙...沙沙...“

聲音持續著，伴隨著微弱的、綠色的光，從書包縫隙中透出。那光芒忽明忽暗，如同呼吸般有節奏。我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想移動，卻連手指都無法抬起。

不知過了多久，光芒終于熄滅，聲響也停止了。我的身體突然恢復了控制，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氣。窗外，月亮被云層遮擋，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

我摸索著打開臺燈，書包靜靜地躺在書桌上，看起來毫無異常。但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活動過。

這一夜，我再也沒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