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夏天季簽訂同命契的第一晚,董明城體內太極氣旋狂暴失控。
一股前所未有的靈力風暴在狹小山洞中翻攪撕扯,夏天季手腕詛咒印記滾燙如烙鐵。
瀕臨崩潰之際,失控靈氣竟被引入她體內流轉。
董明城因禍得福凝練出更精妙穩固的雙魚氣旋,夏天季則意外感知到草木的脈動——
她凝視石縫苔蘚:“葉背有三縷金絲,主根深入巖石三寸七分,味苦澀,能解蛇毒。”
潮濕冰冷的山風擠過狹窄的巖縫,嗚嗚咽咽,像夜梟在林間低回的悲啼。篝火已在后半夜熄滅,只有零星的暗紅炭火還在灰燼里茍延殘喘,投射出搖曳昏黃的光影,如同鬼魅在地洞壁上無聲起舞。角落深處,董明城眉頭緊鎖,牙關死咬,整個人在一種無法言喻的劇痛中痙攣。
這具軀體像一間被風暴肆虐的破屋。自從強行闖入了那個早已坐化的上古劍修遺留的洞府,參悟墻上那些飽含凌厲劍意的深深刻痕,妄圖窺探其中一絲天機開始,體內的狀況便急轉直下。最初是細小的針砭在經絡中游走,如同冰針攢刺;隨即演變成洶涌的怒濤在血肉骨骼間左沖右突,瘋狂撕扯。而此刻,這股源自《云笈七簽》殘卷卻因他蠻橫強練、又被劍痕激蕩沖撞的古怪“靈力”,徹底失控了。
它暴烈、混亂,如同一匹脫韁的瘋馬,在他的腹腔深處橫沖直撞。
痛!深入骨髓,噬魂奪魄的痛楚!董明城蜷縮著,冷汗浸透了身上那件灰撲撲、被荊棘撕扯得破爛的粗布衣裳。身體每一寸都在猛烈地顫抖、扭曲。喉嚨深處涌上滾燙的鐵銹腥甜,卻被他死死壓住,只泄露出幾聲破碎壓抑的低吼。意識在無邊痛楚的黑暗中載沉載浮,求生的本能又讓他不敢完全沉淪——山洞之外,便是追索他和夏天季性命的黑暗世界。倒在這里,便如野草般無聲腐爛。
幾尺之外,夏天季緊緊環抱著自己單薄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石壁角落。跳躍微弱的火光描摹著她蒼白得幾近透明的側臉輪廓。那雙曾帶著聰慧和溫潤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寫滿了深刻的憂懼,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黑暗中痛苦翻滾的身影。她的右手下意識地緊緊攥著左手的手腕——正是那個與董明城以血契盟的詭異印記所在的位置。
起初,董明城的每一次痛楚痙攣,她那手腕便像被投入了炙熱灶膛的鐵塊,灼燒感鉆心刻骨。那同命相連的詛咒,以最原始也最殘酷的方式向她宣告著它的存在。然而此刻,隨著董明城體內那股毀滅性力量爆發的洪流愈發狂猛,手腕處傳來的不再是單純的炙燙,而是一種詭異的震蕩與吸引。
仿佛隔著骨肉皮囊,有一股無形的、狂暴的渦流在那里旋轉、咆哮、拉扯著她的身體!每一次劇烈的拉扯都像是在剜她的心頭肉,呼吸變得異常困難,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被撕裂般的尖銳痛楚。
“明…明城…”她艱難地吐出氣息,聲音微弱得幾乎被山洞外尖嘯的風聲徹底吞噬。她嘗試伸出手,指尖顫抖著伸向那個痛苦中的身影,想要傳遞一絲微弱的安慰,哪怕只是一句“撐住”。可手臂只抬起寸許,那手腕處的烙印便猛然爆發出更為熾烈的灼燒感,痛得她眼前陣陣發黑,悶哼一聲,又無力地垂下了手。唇瓣被貝齒咬得失了血色,點點殷紅滲出。
她能感覺到,來自董明城體內那股無法言喻的混亂風暴,正透過這道由邪修布下、卻反被他們冒險利用作為同命橋梁的詛咒之鏈,絲絲縷縷、卻又無比蠻橫地滲透過來,如同冰山上崩落的巨大石塊,狠狠砸進她這方貧瘠荒涼的山谷——她不過是略懂《神農百草經》的凡俗藥鋪女兒,從未真正引氣入體,她的身體,只是一片未經開墾的普通土壤,又怎能承受上古流傳秘卷和劍修意志所攪起的駭浪滔天?
那力量在她脆弱的經脈間橫沖直撞,如同闖入精致瓷器店中的暴怒蠻牛。四肢百骸立刻傳來被碾壓撕裂的劇痛,五臟六腑似乎都在錯位翻滾。夏天季眼前一陣發黑,耳畔嗡嗡作響,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的意識都要被這股驟然涌入的、遠超想象的蠻力生生撕碎。
本能讓她死死咬緊牙關,不讓痛苦的呻吟溢出口腔。不能驚擾到他!哪怕一絲分神,在這種狀態下都可能讓董明城瞬間被體內更洶涌的毀滅洪流徹底吞噬!
另一側的董明城,在無邊無際的混沌痛楚深淵中掙扎,意識如狂風中的殘燭,明滅不定。體內那由《云笈七簽》和劍痕殘留暴戾之氣強行扭結形成的、極其不穩定的太極氣旋,已然徹底狂暴!
原本勉強維持著混沌陰陽輪廓的漩渦完全潰散了!兩道屬性相反的能量——一道酷烈如墜入冰窟,一道灼熱如同肺腑被投入熔爐——徹底失去束縛,如同戰場上解開了鎖鏈的兩頭兇蠻巨獸,在他狹窄的經脈和脆弱的丹田中展開了最為原始狂暴的沖鋒與廝殺!
每一次能量的碰撞都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向他的元神!每一次能量的撕裂都在將他的肉體推向毀滅的懸崖邊緣!
“呃啊——!”他終于壓抑不住,喉間滾出低沉嘶啞的咆哮,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后背狠狠撞上身后冰冷堅硬的巖壁,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巖壁上的冰冷苔蘚和碎石簌簌而下。喉嚨一甜,一股猩紅沖破牙關的封鎖,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身前粗糙的石地上,洇開一小片暗色。
就是這口心頭血的嘔出,意識仿佛被利刃劈開一道裂縫!
瀕死的極度痛苦之中,一點玄之又玄的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無比清晰地撞入他支離破碎的靈臺——那本《云笈七簽》殘卷里,在那些艱澀難懂、語焉不詳的注解縫隙間,曾有一幅潦草的插圖:兩道氣息,一黑一白,互相銜尾追逐,循環流轉!旁邊似乎有極淡的朱砂批注,“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激蕩…共生?”
激蕩……共生?
就在這個蘊含著一絲古老智慧的“共生”二字浮現腦海的瞬間,董明城那被狂暴力量充斥撕裂的身體,猛地感覺到了不同!
一股極其微弱、如同涓涓細流般清涼的力量,正悄然透過左手腕處那滾燙如巖漿烙鐵的詛咒烙印,絲絲縷縷地、帶著一種生機勃勃的、仿佛山間青草與清晨露珠的氣息,注入了他被冰與火雙重酷刑折磨的殘破經脈之中!
這股力量是如此孱弱,孱弱得就像微風拂過滾燙的熔巖,幾乎瞬間就要被那暴虐的冰火二氣徹底湮滅、蒸發干凈。
然而,它的本質,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藥性”!
這股清涼的藥性力量,雖然微弱,卻帶著夏天季身上那份源自《神農百草經》的靈光底蘊,如同一根堅韌又靈活的草藤,瞬間找到了戰場中那水火不容兩股蠻力的力量間隙!
它并未嘗試去直接沖撞、鎮壓那兩股狂暴的能量——那無異于以卵擊石。它更像是一個洞悉了戰場瞬息萬變的絕頂神醫,帶著一種天然的對“生機”與“平衡”的敏銳直覺,巧妙地纏繞上了狂暴“陰”性力量的冰冷之尾,又從酷烈“陽”性力量的灼熱洪流間隙中輕盈地穿過,如同潤滑之油,又似連接橋梁的引線,以一種董明城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瞬間在兩道瀕臨徹底沖突爆裂的暴虐能量之間,搭起了一座極其短暫的、微妙的通路!
并非中和,亦非壓制,而是一種充滿藥道智慧的調和與流轉!
“轟!”
意識的黑暗識海之中,仿佛亮起了一道劈開混沌的雷霆!
他,董明城,那個曾被漁村眾人唾棄的“妖異”,那個在海邊討生活、與風浪搏擊的漁家少年,剎那間福至心靈!漁網撒出時要順應海流的旋轉之力……駕馭最桀驁的漁船,也需在狂風巨浪中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這些早已融入骨髓的漁家經驗,此刻竟與那殘卷中“激蕩共生”的模糊記載、與體內這股外來藥性力量帶來的微妙“平衡之橋”產生奇妙的共鳴!
“旋轉……旋轉起來!不是對抗,是流……轉!”無聲的吶喊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不再是依靠本能和殘卷記載去笨拙地模仿那個粗糙的“太極氣旋”,更不再是盲目地試圖強行約束體內兩股瘋狂的能量。在這一刻,一種豁然貫通的感覺從意識最深處的塵封記憶里被喚醒!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風高浪急的怒海之上,腳下是顛簸欲碎的小船,狂暴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撕扯著,隨時可能傾覆。當時活命的唯一方法,不是用蠻力對抗大海的巨浪,而是隨著那浪頭的起伏而起伏,隨著波濤的旋轉而旋轉!借著那涌動的海潮巨力來維持自身的平衡,甚至……利用它!
意念如同無形的巨手,不再徒勞地阻攔撕扯他經脈的兩個狂暴源頭。相反,它猛地一“推”,順應著夏天季體內那股細微藥力搭建起的、那脆弱卻真實的橋梁方向,狠狠地推動了那冰冷的“陰”性能量!
不再是對撞!而是如同推動石碾般,將那冰寒刺骨的陰性能量在特定的路線中加速運轉!如同推動一枚巨大而沉重的石磨,起始艱難,但那股力道一旦形成勢頭,便帶著難以抗拒的慣性!
狂暴的“陽”性能量正要如同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毀滅一切,但陰性能量被陡然加速的流轉,竟產生了一股巨大的、無形的、扭曲拉扯的吸力!這股吸力并非來自董明城本身的力量,而是來自于兩種相反能量屬性之間本能的牽引!
就像巨大磁石的南北兩極,冰冷陰性能量的驟然高速旋轉,立時干擾了即將失控爆發的灼熱陽性能量!
那團足以瞬間焚毀丹田經絡的爆裂之火,如同撞在了一張無形旋轉的巨網之上!雖然它更為龐大洶涌,卻瞬間被改變了沖撞的方向和軌跡,那股毀滅一切直線爆發的力量被硬生生“帶歪”!
一道滾燙灼熱的氣流,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捏著后頸強行改變前沖方向,帶著不情愿的咆哮被強行導入了一個全新的軌跡!
董明城福至心靈的意念之“手”不敢有絲毫松懈,借助著那初始推力的慣性,以及夏天季那調和藥力所維持、在狂暴沖突中強行開辟出的、那狹小卻真實存在的力量通路,拼命地引導著、催動著!
陰寒在“推”!陽火在被“引”!兩股龐大無比卻又屬性截然相反的毀滅性能量,竟開始沿著一個微妙的、弧形的軌道相互追逐起來!
起始還無比生澀、扭曲、艱難,如同銹死的巨輪在沉重而痛苦的呻吟中強行轉動!每一次能量流的循環都在劇烈地摩擦著董明城的經絡壁,留下更深的灼傷與撕裂般的痛楚。
然而,一旦這個違背其本性、強行耦合的轉動模式被艱難地啟動,后續的變化就如奔馬下坡般逐漸加速!不再是蠻力對抗,而是變成了相互追逐、相互牽引!隨著速度一絲絲、一絲絲地提升,那兩股龐大暴虐的能量在高速旋轉中竟奇跡般地不再互相傾軋撞擊!它們相互追逐又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形成了一道更為渾厚、更為穩固、散發著明暗交替光輝的環形氣旋!
嗡——!
山洞中驟然響起一聲低沉而神秘的嗡鳴!
董明城丹田處的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與穩定。一道溫和卻無比堅實的力量感,如同溫暖的潮水般洗刷過他幾乎被碾碎的經脈。這道嶄新的氣旋,中心不再是一片混沌模糊的氣團,其核心分明地凝聚出兩道清晰無比的弧線——宛如兩尾充滿古老韻律與生機、黑白分明、相互依偎追逐的陰陽魚!
他心神劇震,瞬間明白了這幅全新的圖景所蘊含的莫大潛力。這才是殘卷中“激蕩共生”所指向的正途!以自身絕境中的感悟與那縷藥力的調和為橋梁,終于將最初粗陋的太極雛形,鑄就成這更為精妙、蘊含天地陰陽至理的雙魚氣旋!雖然氣旋整體運轉還有些滯澀,遠未達到完美圓融的境界,其根基之穩固、氣息之凝練,已是脫胎換骨!
如同風暴過后歸于平靜的海面,董明城繃緊如滿弓弦的身體驟然松弛下來,后背重重跌靠回冰冷的巖壁,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汗水早已浸透了破敗的衣袍,緊貼在肌膚上,帶著刺骨的寒意。他大口喘息,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要將這山洞里殘余的所有氣息都吸進肺腑深處。疲憊如同濃稠的墨汁,從意識最深處絲絲縷縷地彌漫上來,沉重而粘滯,要將他的神志再次拉入昏暗的沉眠。但體內那雙魚氣旋徐徐運轉間帶來的那一絲溫潤而又無比扎實的力量感,像黑暗洞穴里燃起的一簇篝火,溫暖著他瀕臨崩潰的心神,奇跡般地支撐著他,沒有就此昏厥過去。
“夏……”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鈍器刮過粗糙的砂礫。視線費力地抬起,穿透因汗水粘在額前的幾縷濕發,望向山洞另一角的夏天季,心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她靜靜地蜷縮在那里,背靠著冰冷的洞壁,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的牽線木偶。頭微微歪向一邊,烏黑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頭和胸前,襯得她那張本就白皙的臉龐此刻更無一絲血色,蒼白得如同初冬湖面上未曾凍結的薄霜,脆弱得令人心悸。眼簾低垂,密密的長睫在眼瞼下方投下兩小片深色的陰影,紋絲不動。
她周身散發著一股近乎死寂的虛弱氣息。
“夏天季!”董明城心頭猛地一悸,體內剛剛穩定下來的雙魚氣旋似乎也感受到他驟然涌起的驚恐,微微一滯。他顧不得四肢百骸殘留的劇痛和沉重的脫力感,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掙扎著朝她爬去,冰冷的巖石硌著掌心和膝蓋也不曾在意,只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出道道凌亂的痕跡。他用盡全力撐起酸軟沉重的身體,湊到近前,顫抖的手指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小心翼翼地探向她小巧的鼻翼下方。
還好!雖然氣息微弱得像寒風里的一縷游絲,冰冷而急促,仿佛隨時會在下一瞬斷絕,但它終究還在。那微弱的吐息拂過董明城因焦慮和用力而同樣冰涼的手指,帶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濕暖感,如同在絕望的冰原上燃起了一粒火星。
就是這點微乎其微的溫度,讓董明城那顆懸在喉嚨口、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重重落回了胸腔。一股巨大到令他窒息的酸楚和愧疚瞬間涌了上來。他看到了她左手腕——那一道暗紅色的詭異符咒烙印此刻光澤黯淡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散發著滾燙、妖異的微光,但邊緣的皮膚卻呈現出一種可怕的、不自然的青紫色,微微腫脹著,仿佛被無形重物狠狠碾壓過。
不用想也知道,方才他體內那場近乎自毀的靈力風暴,透過這該死的同命契約傳遞過來的沖擊,給她造成了怎樣的重創。她不是修士,她只是一個通讀藥書、心性堅韌的尋常女子!她是被他拖進這血腥泥潭的!為了履行那荒誕不經的婚契般的詛咒,為了搭救瀕死的他,她強行充當了溝通狂暴陰陽的橋梁和泄洪的閘口……
就在這股強烈的自責和幾乎將他淹沒的心痛浪潮里,董明城凝望著夏天季蒼白無血色的側臉,目光忽然被吸引。山洞內的光線昏暗而曖昧,全靠篝火余燼的微芒勉強勾勒景物。可他那雙經歷劇變、體內凝練出奇異雙魚氣旋的眼睛,似乎對周遭氣機流轉有著前所未有的敏銳感應。
一絲極其細微的、流動的氣息,正從夏天季虛弱的身體中悄然彌散開來。
那氣息極其微弱,比山間朝露還要稀薄,難以捕捉。它并非修士們引納吞吐的天地靈氣,而是更貼近生命本身——帶著泥土的微腥、草木莖葉斷裂時逸出的清新綠意、晨光穿透林隙后彌漫開的光塵、以及雨滴打在初生苔蘚上迸濺開的濕潤味道。
董明城屏住了呼吸。
這奇妙的氣息并非雜亂地彌漫,它如同擁有生命般,輕輕柔柔地拂過洞壁上那些毫不起眼的、在常年陰冷濕氣中頑強附著的深綠色苔蘚。當這股氣息拂過苔蘚細密濕潤的葉片時,一絲細微到極致的生機反饋,如同蛛網在風中極輕微的震顫,傳回了董明城的感知。
這些苔蘚……它們在微弱地回應著她?!
夏天季低垂的眼睫似乎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她的意識在無邊的疲憊和撕裂般的痛苦中沉沉浮浮,如同沉在幽暗冰冷的海底。身體像散了架,每一塊骨頭,每一條筋絡都在無聲地呻吟。最后關頭那強行引導兩股狂暴力量、作為橋梁所受的反噬,幾乎抽干了她的全部心力。
一片混沌中,有什么東西在觸碰她的意識邊緣。不是聲音,不是影像,而是……感覺?一種極其細膩、濕潤、帶著冷清卻又無比堅韌的生命律動。像是雨絲無聲浸潤石面,像是夜露悄然凝聚葉脈。它絲絲縷縷、綿綿不絕地彌漫著。
這是哪里?她困惑地想。
就在這一刻,一縷微弱的、卻帶著絕對生滅之力的銳芒,陡然切入!
那是……一縷純粹毀滅的殘余?冰冷、暴戾,是剛才被強引疏導出的恐怖余燼!
夏天季的精神猛地繃緊!
下一個剎那,那股濕潤堅韌的氣息劇烈地波動起來,如同受到侵犯而本能豎起尖刺的溫和生靈。它猛地凝聚、匯聚!無數細微的氣息瞬間在苔蘚深處結成無形的屏障!那縷毀滅余燼如同微小的火焰被投入了深不可測的泥沼苔原,激烈地掙扎、沖突,在微觀世界里激起無聲的廝殺。僅僅數息,毀滅的氣息后繼無力,被那無處不在、帶著包容韌性的生機力量層層纏裹、吞噬,最終徹底分解消弭。
整個過程快速、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卻蘊含著某種大道至簡的消長韻律。
隨著那一絲最后的冰冷暴戾被徹底凈化清除,夏天季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通透感,如同污濁的溪流被淘洗干凈。身體深處那些源于契約反噬的、撕裂般的劇痛,似乎也因這次無形的交鋒和“凈化”,而奇異地緩和了些許,不再那般猙獰地啃噬著她。意識中的混沌迷霧微微散去幾分。
當她終于積攢起一絲力氣,費力地、極其緩慢地掀開那沉重如鉛墜的眼簾時,目光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邊巖壁縫隙里,那片之前從未被她真正仔細注視過的、在昏暗光線下毫不起眼的深綠色苔蘚上。
董明城看見她的眼睛睜開了——目光依舊帶著極度的疲憊和虛弱,瞳仁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霧靄,卻奇異地在幽暗中折射出一點微弱的、清亮的光。那不是修士的靈光,更像是一滴融入水中的墨彩暈染開的純粹澄澈。
她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片石縫中的苔蘚上。空洞,又專注。仿佛那里存在著一個唯有她才能“看”見的世界。
嘴唇輕輕翕動了一下,發出細若蚊蚋的低語,如同夢囈,又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確鑿感。
“葉背……三條金絲……墨綠底色……主根……三寸七分……嵌入石隙……”
她的聲音微弱而平緩,像是在平靜地陳述某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每一個字都落得異常清晰。
“……新芽……頂端泛銀……味……極苦澀……能……能解……金線環蛇之毒……”說到“毒”字時,她的聲音因身體的極度虛弱而幾乎低不可聞。
董明城完全怔在當場,如同被無形的閃電擊中!后背竄起一片密集的雞皮疙瘩!
夏天的目光依舊黏在那片極其尋常的深綠苔蘚上,視線仿佛已經穿透了厚重的巖壁,望向了幽暗深處。她唇角牽動,勾起一個極其輕微、帶著無邊疲憊卻又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奇異的弧度,輕聲呢喃:
“明城……石頭里面的水……涼得……好舒服……”
“它說……它想……去找星星……”
董明城喉頭發緊,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山洞之外漆黑的、星辰寥落的莽莽山影。
沉寂許久的雙魚氣旋在丹田深處,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地“嗡”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