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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忍冬

  • 流水不長東
  • 嗑南瓜子
  • 4176字
  • 2025-06-29 20:13:53

她少見貴胄,不知百姓在天家面前自降輩分,崔婉往旁邊略側身,恭道:“縣主請。”

襄城縣主這才看過渟云二人,笑道:“姐姐是主,客隨主便,還請姐姐先。”

“真的嗎?”纖云在崔婉旁歪了腦袋問。

她往年只往張太夫人府上去,那里也是有個縣主姐姐郡王哥哥的,可惜現在大了再不陪著自個兒玩了。

今兒這個縣主姐姐看起來也極好說話,若叫她吃點心,阿娘就不會當著客人的面不許自己吃。

沒等她問出口,崔婉對自家小女兒了若指掌,搶話夸著“襄城縣主德禮非凡,不愧天家氣度,”,另一個反手將纖云往后扯的差點趔趄。

襄城縣主有所察覺,沒作探究,側身對身后女使道:“將我給兩位妹妹的備禮呈來。”

“有禮物有禮物。”纖云掙脫崔婉手,開懷道。

兩個十二三歲女使各捧著一個長有尺余的四方盒子,走上前將蓋子打開,展現在崔婉幾人面前。

渟云一看,是筆墨硯各一,另有一個卷軸,像是畫,但看上面白生生的,好像又什么也沒落筆。

“別無他物,聊表寸心,希望兩位妹妹喜歡。”襄城縣主道。

“我喜歡。”話雖如此,纖云笑的勉強。

說喜歡是家教使然,娘親斷不許自個兒說別人的禮物不好,實則她對這玩意兒興趣不大。

渟云不識優劣,也未過于喜悅,口中稱謝福身,算是禮數。

唯崔婉見多識廣,看那筆朱管紫毫,乃是最好的宣州散卓筆,又稱諸葛毫,傳言是隆中孔明愛物,歷經數百年而不衰。

墨亦不同尋常,上有題戳李墨,為南唐年間奚廷珪所制,松煙入料、拈來輕、嗅來馨、磨來清,堅如玉、研無聲、水暈不散,萬載存真。

所謂黃金易得,李墨難求,也只得天家宮苑,能隨手散出來兩塊送給垂髫小兒。

再作稱贊,有吹捧之嫌,崔婉笑與渟云道:“這可是你心頭好了。”

轉而方與襄城縣主道:“云云最喜伏案描冊,若用縣主送的澄心紙寫就,裝訂成書,百十年不朽不腐,蟲蟻不生,才叫不負心血呢。

如此厚禮,當真無以為報。”

“有這種紙嗎?”渟云再往盒子瞧了瞧。

崔婉不好意思樣吩咐后頭女使,“快替兩位娘子收下,謝過縣主盛情。”

又示手前方道:“不敢與縣主千金貴體久立檐下,咱們進去吧。”

襄城縣主目光流轉,復往渟云身上掃視過一番,這回再沒推辭,走在了前頭。

私塾分早午晚課,詩書禮藝無定,但憑哪位教習有空。

逢大儒講文,則遣個使役提前通傳,與襄城縣主和兩個云娘子來聽學。

今兒臺上坐著的,乃是是寶元三年的進士及第周晦,字隱鑒,時任國子監學諭,好孔孟,稱風流,有薄名。

學諭品階不高,他年歲也不長,稱稱不得傅,故三個姐兒進門只禮拜先生,沒作叩首跪師。

門內有十七八個小郎以年歲排座次,年愈長,科考愈近,則位愈前,可隨心與師長交流。

而年歲較小的,不急著往龍虎榜上奔,便往后坐些。

至于僅作開蒙的三個姐兒,自然也是往后排,一簾紗幔隔開,前方人與物皆變的影影綽綽。

襄城縣主身貴,先選了坐席,謝家兩個娘子不分高下,同是按著年歲,渟云在前,纖云在后。

一應妥當,女使小廝各退出去尋著陰涼處吃喝消閑,屋里周晦翻書,今日論的是孟子“四端”之說:

曰惻隱、曰羞惡、曰辭讓、曰是非。

纖云聽的云里霧里,不消片刻已然沒了好學之心,轉頭用筆桿挑過簾角,和側旁一個小郎搭了話。

問過來由,說是翰林老學士宋爻家的孫兒宋辭。

因在家中兄弟排行第七,故而小字不釋名,稱作北斗第七星搖光,堪堪七歲,鬧得宋府雞飛狗跳。

有多跳呢,宋爻常常大發雷霆,舍不得教訓孫兒,便吹胡子瞪眼拍桌問兒子宋頏為什么要稱“搖光”。

搖光者,破軍,是個耗星。

別處不招待見,這廂是跟纖云一見如故,吵鬧聲惹的前頭頻頻回顧,難為臺上周晦穩如泰山,權作看不見。

學問學問,有學有問,不問怎么學?學了如何不問?

爭辯乃是圣人主張,除非誦讀時刻,否則,如何能阻止底下學生唇齒聲言呢。

他扭了兩下脖子,畢竟就是來走個過場,以后官場中事,還得多多仰仗謝大人,什么事想不開要去為難人家五六歲丫頭。

于是晚間下學之時,崔婉看纖云有面紅耳赤之相,心疼問:

“怎還急上了,咱們年歲尚小,縱有思不能及,先生哥哥不怪的。”

“我沒急...是他急。”纖云也顧不上和娘親解釋,緊趕著往屋里跳了招呼女使凈手要拿點心吃。

崔婉看她跑的且急且撞,輕嘖過一聲,轉而問渟云,“如何,可還好。”

沒有好,也沒有不好,她聽著孔孟不怎么順,但也能聽。

回憶那所謂先生搖頭晃腦,大抵是和觀子里師傅敲木魚一個道理,沒個身上著落就背不順詩文經文的。

“挺好的。”渟云道,毫不遮掩問:“那個襄城縣主送我的禮物呢?”

崔婉午間所言不錯,如果那紙能百年不腐,當真是自己心頭好。

活了這七八年,實在沒幾個人送禮能送到心坎上,叫她整下午都在惦記。

與謝府所料不同,姐兒們一下學,晉王府就將襄城縣主接回去了,并不在謝府留宿。

許是到底考慮天家臣子有隔,謝府有三個哥兒適齡,閑言碎語防不勝防。

何況來去之間縣主都在溫香軟轎寬闊馬車里躺臥,風雨沾不著半點,多跑跑也就是下人辛勞爾。

也好,崔婉反輕松些,見渟云惦記,笑道:“都擱在你桌上呢。”

渟云拔腳要走,“誒。”崔婉叫住叮囑道:“那些筆墨都貴,莫要輕易枉費了。”

“嗯。”她自應聲,忙不迭回到屋里,打開盒蓋,將那卷成一軸的的澄心紙取出徐徐打開。

但看質地,滑如春冰密如織繭細薄光潤,當真好紙,好到,念及自個兒還沒凈過手,居然不敢往上摸,唯恐留了痕。

待取水凈手后再細賞,難得承認某個東西比觀子里用的強了千兒萬倍,什么五行色,師祖符在這澄心紙面前都只能拿去燒火。

越看越是喜愛,小心翼翼收起來后,想著謝府書房也沒見過這東西,多半是沒有。

渟云招來陳嫲嫲問:“這紙是哪里來的,我有銀子,你幫我多買些。”

陳嫲嫲一拍腦門,“我的個娘子,你不說這是紙,我拿回去剪了當寶片也使得,光閃閃的。”

轉頭問辛夷蘇木,兩個小丫鬟認字勉強,哪曾用過這個,簪星回來才說:“此乃宮廷遺制,片紙有寸金,誰也買不得。”

渟云無奈,歇了心思,不過這一來,倒記起自己若要將畫的花草冊子裝訂成本,尋常練筆所用草紙是萬萬不能,得多備些好紙作不時之需。

說與崔婉,謝府最不缺筆墨靡費,在賬本上添了一筆支應,每月特撥二兩銀與兩位姑娘作潤紙,等年歲大些,錢銀再添。

第二天晨間,女使即在庫房尋了楮宣兩樣紙若干,本是纖云和渟云共分,崔婉笑笑搖頭,示意都送與渟云房里去。

楮紙堅韌聚墨,宣紙輕薄沁色,各有其好,雖遠遠比不得澄心紙稀貴,于尋常學子,已是難求了。

故而這些東西都收在專門庫房,進出皆有記載,不是渟云往書房一鉆便能得。

這會崔婉知道纖云還遠遠用不上,又看渟云的花草畫的實好,這才每月取一些給她。

另還拿了個黃銅做的墨匣,交代道:“別的倒好,只縣主送的那方墨,半點受不得潮,須得小心存放。”

渟云一一看過,心喜之處記起這些東西都是自個兒用,要尋個物件還禮。

崔婉笑道:“人情往來,何須你小兒操心,上頭備著呢,她來作客,須得散課了方才回禮,急急給了,像是攆人一般。”

“那是大人給的,我收她的東西用,是起了因,該還一樁果。”渟云思索道,想來想去,好像只有松明能送。

本來可以給個血竭,師傅不讓隨便給,那就唯有松明了。

崔婉聽的忍俊不禁,拿帕子擋了下嘴角,一粒松明多不過幾錢銀,送與襄城縣主,說來像是個故意占便宜的。

收了旁人好,不回也就罷了,回個玩件兒,既得了名,又沒個真正花銷。

她卻沒勸渟云,阿家交代兩個姐兒若能和襄城縣主為友,那就是往后運氣。

纖云還是個不知事的,但看襄城縣主高高在上,不肯多親近,沒準渟云湊上去,還能得個面上交情。

畢竟..,看襄城縣主是知事的,若她有意相交,就等渟云給個臺階呢。

可惜事不如所料,渟云精挑細選了一粒油潤松明裝在個錦繡荷包里遞給襄城縣主,人甚至沒多看,懶懶稱謝遞與女使收著了去。

天家血脈,晉王寵女,什么東西沒見過,掌心大的一個荷包里能裝江山?

趙伽仍似上次聽學做派,與渟云二人言語疏離,然舉止得宜,也稱不上蠻橫刁鉆。

因果還過便是了,渟云慣來無謂她人心境,紙照用,文照學。

反正,大多先生并不管后幾排做得何事,不喜歡聽文,自描畫花草也行。

倒是纖云看不過眼,跟襄城縣主說幾次同玩均被拒絕,嘟嘟囔囔抱怨“這個姐姐不似別的姐姐好”,再不肯理人了。

勝在,宋家哥哥極好玩,偏他每日要回宋府去,并不在謝府留夜,叫她倒盼著日日去塾房里坐一遭,得些新玩意兒看。

上過三四回課,有新科翰林編修過來授學,三個姑娘一并拜了師,長輩交口稱贊,往后說出去,就算是同門了。

趙伽不以為然,她在府中不知得了多少女師授課,若與人同行個禮就稱同門,那縣主同門能把晉王府門檻踏破。

來謝家,是爹爹的要求,結交些才俊哥兒姊妹,她到底才九歲,又不是長袖善舞弄臣,哪能見著一群生人就推心置腹。

而且謝府是臣,自己是天家,如何能沒個自持。

故而稱是稱了,三個人的關系也沒多少實質性的長進,反叫纖云提得一嘴:“不如陶姝姐姐。”

渟捏著筆身子后仰壓低聲音道:“真是怪,她爹爹病還不好。”

她桌上是一副小四尺宣,淡墨勾了忍冬藤,橫豎側頂各有姿態,除卻顏色不對,幾乎是活靈活現栽了一株在紙上。

纖云拿著一小碟水芝糖,時不時偷偷往嘴里放,咬的咯吱咯吱眉開眼笑。

這是宋辭從府上帶的零嘴,說是家生嫲嫲幾代獨傳的手藝,水芝長成時,嫩嫩的摘下來,切成大點方塊擱在太陽底下曬。

稍稍干時就成了小粒,滾油炸過晾透,砂糖在鍋里頭熬的起沙,水芝塊丟進去裹的厚厚一層炒干,入口糖殼先脆,水芝后軟回甜。

更有那嫲嫲不知在糖漿里加的什么料,一點不齁,全是嫩水芝的清香味,做好了存在罐子里,能吃上十來日不壞。

最近他和纖云要好,偶聽她說餓的每日上氣不接下氣,大驚失色,想著謝府真是和宋府一個路數,隔三差五不許人吃飯。

好歹宋府不虧女兒家,謝府連個娘子也不放過。

所謂英雄救美,知道今日有文課,特拿了個瓷盒裝著,又撿他老父親宋頏最珍愛的漢青寶相團紋碟揣懷里。

只等臺子上先生收聲低了頭,跟著將瓷盒封口油紙揭開,倒出一半在碟子里,從簾子下遞給纖云,悄聲道:“你等著,趕明兒我再與你奉兩壇好酒來。”

渟云聽得身后淅淅索索,也沒多做念頭,不巧,今日臺上講學的乃是周肇。

時年三十有二,已任中書舍人,掌修記言之史,錄制皇帝詔命。

權不大,從六品小臣爾,論位置,卻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

他倒無意得罪誰,只看后排幾個小兒吵吵鬧鬧,動靜越來越大,笑著起了身。

宋辭是個不知收斂的,眼看人到近處還渾然不覺,連手往嘴里丟了好幾粒吃食,以前他就愛吃,今兒分不清為啥格外愛吃。

纖云隔著一道簾子更加難以注意到動靜,一手拿筆在紙上涂鴉,一手在那碟子里摸的興致昂揚。

這個真的好吃,一定要家中嫲嫲也學學。

周肇掀簾,渟云筆尖一斜,纖云嘴里“嘎蹦”一聲。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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