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楓推開那扇銹跡斑駁的鐵門。費城1月的寒風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間卷進更衣室的汗味、舊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氣息里，狠狠刮過他的臉頰。他猛地縮緊脖子。

眼前這片被遺忘的球場，用“破敗”都是抬舉。坑洼的水泥地被凍得硬如生鐵，裂縫里嵌著污黑的冰疙瘩。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盞茍延殘喘的日光燈，鐵銹斑駁的燈桿，勉強撐著一片慘白的光暈，圈著那座孤零零的籃球架。籃網早爛了，只剩下幾綹死氣沉沉的黑尼龍繩，在朔風里拍打著斑駁的籃筐，發出單調而空洞的“哐啷”聲。

場上只有呼嘯的風。

指尖殘留著拉鏈的冰冷刺痛。零下三度？體感更低。這念頭帶著股荒謬自嘲：月亮鎮高中的家伙，還得在這種地方……為愛發電？汗水在后頸風干，留下冰涼的預兆。但這荒謬感只冒了個尖，就被更強的念頭摁了下去——三天后是州決賽，多冷，這球都得練。

中線附近，他把備用的毛巾鋪在冰透的水泥臺階上。先動起來：高抬腿，后蹬跑。僵硬了一夜的肌肉在冷冽的刺激下艱難蘇醒，每一次呼吸都噴出一團短暫的白霧，旋即被風撕碎。活動開了，他撿起球，走到罰球線附近。

2025年的野球場投手李楓……靈魂卻困在這1995年的軀殼里。眩暈感還沒完全消散，但當手指觸到那顆熟悉顆粒紋理的籃球，那份屬于籃球的本能又回來了——瞬間被強烈的違和感取代。

出手。

“梆！”

聲音在空曠里炸開，異常刺耳。球狠狠砸在冰冷的前筐鐵圈上，高高彈起，又在堅硬粗糙的水泥地上沉悶地一響。

不是生疏。這雙手浸透了無數次練習的肌肉記憶在尖叫：弧度夠了，指尖撥球的方向也對。但力量不對。手腕傳導的反饋沉重而滯澀，完全不對頭。這具1995年的身體——臂展短了？爆發力差了？筋肉的韌性和力量的傳遞效率？全都隔著一層厚厚的膜。他快步追上彈走的球，運了幾下，想找回節奏和球感。

再出手。刻意提高出手點。

“梆！”

更偏，更沉的一聲。

李楓的嘴角卻繃起一絲奇異的弧度，帶著近乎認命的平靜。

有什么好沮喪的？這鐵，真不能怪他。

一張此刻與他靈魂捆綁的“球星卡”信息閃過腦海——R.J.巴雷特。一個未來的NBA球員，新秀賽季投出不足四成命中率的“鐵匠”。綁定了他的球員卡？不就是接過了這份“鐵匠”的衣缽，或說詛咒嗎？變成鐵匠，不過是理所當然的門票。

他停下，盯著發紅的掌心。2025年的自己靠什么在野球場生存？高弧度，快出手。壓腕，球像被賦予了靈魂，躍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鉆入籃網。可巴雷特呢？印象深刻的片段浮現：出手速率，平平；弧度，低平得像怕撞上籃板；姿勢？像一張沒拉滿的弓。

原因一清二楚。力量傳導的滯澀，跳躍不足壓低出手點，身體里巴雷特那套平弧模式的隱隱干擾……都在頑強地與“他”的本能抗爭。他需要在這冰冷陌生的軀殼里，用意志重塑“舊我”的烙印。

不再倉促投籃。他凝神屏息，專注每一個細節的矯正：右腳微前踏，膝蓋下屈——扎根。球高舉過頭頂——盡量推高出手點。手腕狠狠后壓，手肘穩定內收——模仿記憶里的“我”。蹬地！感覺力量從腳跟炸裂，沿脊椎沖上腰腹、肩膀、手臂……手腕快發！脆響一抖！去他媽的平弧，要的是那高高在上的拋物線！

“唰——！”

空心！清脆的回音在死寂的球場驟然綻放，帶來瞬息的慰藉。

他重復著，近乎偏執地強調：快！高！每一個動作都在與這具身體的物理法則、與內在那顆“鐵匠之心”猛烈沖撞。冷冽的空氣灌入肺腔，帶來灼燒般的刺疼。汗終于冒了出來，從額角滑落，被冷風一撲，又激得皮膚一緊。

手臂在無數次重復中積蓄著酸脹。但那聲“唰”的頻率，終于在被詛咒的“梆梆”鐵響中，艱難地提升著。每一次響起，都是對詛咒的一次小規模鑿穿。

半個多小時。汗水濕透了后背的球衣，黏在冰冷的皮膚上極不舒服。身體在冷熱夾擊中微微發僵。但頭腦卻像被寒風洗過，無比清晰——他正在磨合這張粗暴裝備上的“顯卡”，努力讓飄蕩的“靈魂驅動”適配笨拙的“原始硬件”。

這感覺就像駕馭一臺指令延遲嚴重的龐大機甲，每一次動作都需要提前預判身體的笨重反饋。

他對這副身體的極限、對此刻投籃的感覺，有了初步卻真實的手感。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白霧在眼前氤氳、消散。

粘膩的汗水被風吹得更涼。再濕著外套凍下去不行了。他走到場邊，抓起那條早已被冰冷滲透的毛巾，用力擦干臉上脖子里的汗水，仔細疊好冰涼的外套，快步躲回那個只比球場暖和一絲的更衣室。吱嘎作響的鐵門在身后關上。

門縫合攏的最后一刻，韋恩教練拖著沉重的腳步恰好走近球場邊緣。寒風中，他灰敗的臉色在慘白的燈光下更顯憔悴。無意間，他瞥見了李楓走進更衣室時那汗濕的后背球衣和略顯急促的呼吸，與他方才走過場邊時感受到的那片冰冷訓練殘跡對上了號。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涌上心頭——在這個冰冷的清晨，這個平日里沉默的少年，似乎是唯一一個提前出現在這破敗球場上的人。但這份微弱的觸動轉瞬即逝，杰森倒下的巨大陰影和三天后的強敵，像沉重的鉛塊，重新壓垮了他。他推開了那扇同樣吱嘎作響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