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熊大力張了張嘴，喉嚨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行了，別我了。”趙大川這個平日里最是粗枝大葉的漢子，此刻卻展現(xiàn)出了難得的細膩。

他沒有再說什么豪言壯語，只是默默地從自己的儲物袋里，摸出了一個裝滿烈酒的酒葫蘆，不由分說地塞進了熊大力的懷里。

“喝！”

言簡意賅。

接過酒葫蘆，熊大力沒有絲毫猶豫，拔開塞子便仰頭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卻奇跡般地讓他因為恐懼和痛苦而劇烈抽搐的心，稍稍平復了些許。

吳丹師兄則蹲下身，他沒有再去看那道猙獰的傷疤，而是從自己的儲物袋里取出一只玉瓶，從里面倒出一枚散發(fā)著寧神香氣的丹藥。

“熊師兄。”吳丹將丹藥遞過去，“這是我用靜心花為主材煉制的安神定魄丹，沒什么大用，就是能讓你睡個好覺不做噩夢。”

一旁的梁逸塵則默默地將自己的外袍脫下，輕輕地披在了熊大力因為情緒劇烈波動而有些發(fā)冷的寬厚肩膀上。

三只小家伙也感受到了這沉重的氣氛。

小白從梁逸塵的懷里跳了下來，它邁著小短腿走到熊大力的腳邊，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輕地蹭了蹭他冰冷的手背。

小彩也從空中顯出身形，它落在熊大力的肩膀上，用自己絢爛的羽毛，為他擋住了幾分山間的寒風。

而小米則悄無聲息地從土里鉆出，它叼來了一顆不知從哪里找到，蘊含著微弱靈氣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熊大力的腳邊。

朋友們沒有再多問一個字。

他們知道，此刻的熊大力需要的不是刨根問底，也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一種無聲又堅定的陪伴。

幾人就這樣，靜靜地圍坐在熊大力的身邊。

趙大川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吳丹則拿著一塊石頭在地上勾畫著不知名的丹方，梁逸塵閉著眼，用《萬獸同心訣》將自己平和安寧的心神，緩緩地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

夜，很長。

但對于熊大力來說，這或許是他有記憶以來最溫暖的一個夜晚。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灑在這片斷崖之上時，熊大力終于動了。

他緩緩地抬起頭，一夜未眠，總是笑瞇瞇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但眼神中的絕望與迷茫，卻已經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清明所取代。

看了一眼身邊東倒西歪，陪著自己坐了一夜的兄弟們，又看了看趴在自己膝上睡得正香的小白，熊大力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謝謝你們。”他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無比的鄭重。

“謝個屁。”趙大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是兄弟就別說這個，怎么樣，想開了？”

熊大力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我想開了一半。”他說道，“我想開了，無論我是什么都不該再逃避。你們說得對，你們認識的是熊大力這個人，而不是這顆熊貓頭。”

“但是~”他的語氣又變得沉重，“另一半，我想不通。”

“我到底是誰，我的父母是誰，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那個總是在我夢里出現(xiàn)，穿著黑袍的人又是誰？”

一個個充滿了痛苦與困惑的問題，從他的口中吐出。

“這些問題不搞清楚，我就永遠只是一個沒有過去，也不敢奢望未來的空殼子。”

聽完熊大力的話，另外三人也沉默了。

是啊，這些問題已經超出所能解答的范疇，整個青溪宗或許只有一個人，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去找掌門。”

梁逸塵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靜，他站起身目光堅定地看著熊大力。

“去找掌門師尊，他是把你帶回宗門的人，也只有他能告訴你所有問題的答案。”

這個提議，讓熊大力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去見掌門？

那個將他撫養(yǎng)長大，待他如親子，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所有溫暖的長輩。

可要如何開口，去質問自己的身世？

又該如何面對，可能無比殘酷的真相？

熊大力害怕，也恐懼。他怕自己一旦知道了真相，就連現(xiàn)在這唯一的一點點溫暖，都會被剝奪。

仿佛看穿了他內心的恐懼，梁逸塵走上前，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熊師兄，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趙大川也站了起來，走到他的另一邊，“沒錯，我們陪你一起去。”

吳丹將地上的酒葫蘆撿起，灌了一大口，豪氣干云地說道，“天大的事咱們哥四個一起扛，他掌門要是敢不說實話，我就~我就炸了他的煉丹房！”

“咳咳。”趙大川聞言，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吳師兄慎言，慎言~”

上一個這么說的人，已經體驗過飛升的感覺了。

看著眼前這三個為了自己，連掌門的煉丹房都敢惦記的兄弟，熊大力心中最后的猶豫也煙消云散。

是啊，自己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無論前路是萬丈深淵還是荊棘遍地，至少有兄弟陪著。

“好。”熊大力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晨光中，顯得如此的挺拔而堅定。

“我們去找掌門！”

青溪宗，主峰之巔。

與想象中的金碧輝煌、仙氣繚繞不同，掌門玄清子的居所，只是一間用最普通的青竹與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

屋前是一片他自己開墾的藥圃，里面種著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屋后，則是一掛從山澗引來的清泉，水聲潺潺清脆悅耳。

整個地方，都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寧靜與淡然。

當梁逸塵四人抵達時，玄清子正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道袍，拿著一個大水瓢，悠哉悠哉地給他的寶貝藥草澆水，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鄰家老翁。

看到四人聯(lián)袂而來，尤其是看到熊大力布滿血絲的眼睛時，玄清子澆水的動作微微一頓，暗自嘆息。

他沒有問什么，只是放下了水瓢，指了指屋前的一張石桌。

“都來了？坐吧。”

四人依言坐下，誰也沒有先開口，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

最終還是熊大力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撲通”一聲對著玄清子重重地跪了下去。

巨大的熊貓頭深深地埋下，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顫抖。

“掌門，弟子有事相求。”

玄清子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讓他起身，只是淡淡地問道，“你想問什么？”

“弟子想知道~”熊大力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痛苦與迷茫，“弟子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玄清子沉默了。

他端起石桌上的茶杯，輕輕地吹了吹上面的熱氣，許久才悠悠地開口。

“大力啊，你可知這片大地為何叫北境十三州？”

熊大力一愣，不明白掌門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玄清子沒有等他回答，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因為在這十三州再往北，越過終年被冰雪覆蓋的萬古雪原，便是另一片廣袤的土地。那里不屬于我們赤霄王朝，也不屬于人族。”

“那里，是蠻族的領地。”

“蠻族？”趙大川和梁逸塵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沒錯。”玄清子點了點頭，眼神變得有些深邃，“蠻族與我們人族截然不同，他們天生便擁有強悍的肉身和各種奇特的天賦，無需像我們一樣苦苦修煉，便能擁有強大的力量。但他們也因此性情暴虐，崇尚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蠻族曾數(shù)次南下，試圖侵占我人族的土地，與我赤霄王朝爆發(fā)了數(shù)次慘烈的大戰(zhàn)。雙方積怨已深，早已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而人族與蠻族之間，最大的區(qū)別便在于靈智。”

“我人族嬰兒呱呱墜地雖是白紙一張，卻天生便擁有開啟靈智的可能。而蠻族雖天生強大，其形態(tài)卻更近于妖獸，需經歷漫長的歲月或是天大的機緣，才能開啟靈智。”

“但是。”玄清子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重，“總有一些離經叛道的瘋狂邪修，妄圖打破這天地法則。”

跪在地上的熊大力身體則劇烈地顫抖起來，恐怖的噩夢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腦海。

“數(shù)百年前，我曾跟隨巡天監(jiān)的一位前輩，一同剿滅了這樣一個位于黑石荒原深處的邪修巢穴。”玄清子看著他，眼中流露出憐憫與不忍，“那里面血流成河，宛如人間地獄。”

“然后，你便出現(xiàn)在了宗門之中。”

轟！

一道驚雷在熊大力的腦海中轟然炸開，他呆呆地跪在地上，整個人仿佛都失去了靈魂。

雖然宗主藏著掖著，沒有說出全部的內容，但他自然能猜測出來些許真相。

原來自己是邪修違背天地法則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產物，是一個被拼接出來的怪物。

“大力。”玄清子的聲音，將他從無盡的深淵中拉了回來。

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玄清子只是從懷中取出了一枚泛著青光的古樸玉簡，遞給了熊大力。

“過去的事就像一道傷疤，揭開它會痛，但只有正視它，你才能真正地放下。”

“全部的答案本不該由我來告訴你，最終還是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這枚玉簡里記載著邪修巢穴的位置，它早已荒廢，不過當初那場仗打得異常慘烈，里面有很多未知來不及清理，或許會有關于你身世的蛛絲馬跡，又或許會有想不到的危險與麻煩。”

“去吧。”玄清子站起身，背對著他揮了揮手，“帶著你的朋友們一起去，去找回你的過去，也去找回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