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過北郊空曠的試驗場,帶著幾分蕭瑟。
五十名被篩選出的死囚,戴著沉重的鐐銬,在刑部差役和金吾衛士兵森嚴的押解下,步履蹣跚地走向場地中央那排孤零零的茅草屋。
士兵們早已在外圍布下嚴密的防線,長矛如林,弓弩上弦,冰冷的殺氣彌漫在空氣中,壓得人喘不過氣。
賀若明一身戎裝,神情肅穆地與刑部官員完成最后的交接文書。
姚睿站在稍遠處的土坡上,望著那些面如死灰,眼神麻木的死囚,眉頭微蹙。
他下意識地轉向身邊的賀若瑾:“要不要給他們說點什么?好歹讓他們明白為啥這么干,讓他們配合一下?”
賀若瑾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群死囚,聲音清冷如常:“最好別。他們是試驗品,不是伙伴。交集過多,容易在你心里留下不必要的印記。”
姚睿有些不解:“這話怎么說?”
“打個比方,”賀若瑾側過頭,眼神帶著一絲洞察人心的了然,“你看到一頭待宰的牛,我說晚上吃它,你可能沒什么感覺。但如果你花一天跟它玩耍,給它起了名字叫‘小黑’,然后我再告訴你晚上吃‘小黑’,你心里會怎么想?”
姚睿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胃里確實有點翻騰:“會有點膈應。”
“道理一樣。”賀若瑾收回目光,看向場中,“他們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用身體驗證這天花疫苗的效力。若實驗過程中有人不幸殞命,即便他們本就罪該萬死,但過多的交集也會讓你產生無謂的愧疚。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尤其是對你而言。”
“因為我心軟?”姚睿問道。
賀若瑾撇了撇嘴:“算不上,你最大的特點就是太過正常。”
姚睿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那點不合時宜的憐憫,對坡下的賀若明沉聲道:“開始吧!”
“是!”賀若明抱拳領命,轉身大步走向場地中心,聲音洪亮地傳達指令。
很快,十名全身包裹在牛皮防護服里的金吾衛精銳士兵,手持兵刃,如臨大敵地踏入封鎖圈。
他們目標明確,徑直走向第一間茅草屋。
門被粗暴地拉開,里面蜷縮的死囚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兩名士兵如鷹捉小雞般拖了出來,按跪在冰冷的泥地上。
其他茅草屋里的死囚被驚動,不安地騷動起來,有人試圖探頭張望。但迎接他們的,是外圍士兵瞬間拉滿的弓弦和閃爍著寒光的箭鏃。
死亡的威脅瞬間澆滅了任何反抗的念頭,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鐐銬碰撞的嘩啦聲。
被按住的死囚徒勞地掙扎著。一名士兵取出一個扁圓的瓷盒,打開蓋子,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正是寄托著無數人希望的疫苗粉末。
接著,他又拿出一根細竹筒制作的單向吹管。士兵動作麻利卻略顯粗暴地將少量粉末倒入吹管一端,然后捏開死囚的鼻孔,將另一端猛地捅了進去。
“噗!”士兵鼓起腮幫,用力一吹。
灰白的粉末瞬間被氣流送入死囚的鼻腔深處,粘附在濕潤的黏膜上。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那死囚甚至沒來得及打出一個完整的噴嚏,就被士兵一腳踹回了茅草屋,伴隨著一聲悶響和士兵的呵斥:“躺好!老實待著!”
士兵們毫不停留,迅速轉向下一間茅草屋,重復著同樣的流程:拖出、按住、吹粉、踹回。
整個過程高效、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制性,將“實驗”二字的殘酷本質展露無遺。
姚睿看著這一幕挑了挑眉毛:“這實驗過程是不是有點太過簡單粗暴了?”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眼下這條件,也只能如此了。效率和安全,總要有所取舍。”賀若瑾回答的風輕云淡。
……
不多時,趙倫指揮著幾個小太監,在姚睿身后不遠處擺好了香案。
姚睿整理了一下衣袍,帶著賀若瑾和同來的嬪妃,走到香案前。
香煙裊裊升起,姚睿手持三炷香,神情莊重地對著天地神祇躬身祭拜。
隨后,賀若瑾提筆,在一張黃絹上揮毫潑墨,替姚睿寫下了一篇祭文。
祭文的大意是:今日在此試驗,非為虐殺,實乃為天下蒼生尋一條生路。這些死囚雖身負重罪,其軀殼卻可能為萬民福祉貢獻最后一份力量。若此舉有違天和,招致報應,愿由天子姚睿一人承擔,勿傷及執行將士與黎民百姓云云……
儀式完成,香煙散入秋風。
姚睿最后看了一眼那排寂靜的茅草屋,便帶著眾人起駕回宮。
后續的觀察與記錄重任,就落在了賀若明和他麾下金吾衛的肩上。
回去的路上,姚睿問道:“如果這次實驗結果順利,那天花疫苗是否能投入量產?”
“量產不難,難在推廣。想一次性覆蓋全國,那是癡人說夢。只能先以京城為核心,確保京畿重地和附近重要州縣的接種順利鋪開,積累經驗,訓練人手,然后再像水波一樣,一圈一圈,緩慢向更遠的地方輻射。”
“但成本也不小啊……”姚睿下意識的吐槽,卻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說能不能通過包裝的方式,做出兩種不同的類型?讓有錢人掏錢接種,普通老百姓免費?”
賀若瑾卻搖了搖頭:“最好別這么干,這事兒經手的人太多,根本瞞不住的。到時候就是你這個皇帝對子民區別對待,富戶豪紳也是你的子民,平白被當冤大頭,豈能不怨?”
“可如果所有人都收費的話,那就不可能把價格定的太高。”姚睿回答道,“不然成本起來了,拿不出那么多錢啊。”
“怕什么?不是有皇商嗎?”賀若瑾回答道,“下個月各路豪商齊聚京城,讓招標成功的皇商出錢給老百姓募捐打疫苗。作為交換條件,可以給他們購買疫苗的資格,讓他們帶回去賣給那些地主士紳。這樣一來,他們還是有的賺。如果他們愿意給本地的老百姓買疫苗,那還可以允許他們將來把疫苗賣到國外去……”
姚睿聽后眼睛一亮:“對啊,商人逐利。這事兒不但有利潤,還能讓他們在當地落個好名聲,他們肯定是愿意的!”
說到這里,他也開始發散思維:“到時候我這個皇帝在報紙上表揚一番他們的功績,實在不行弄個大云十大杰出企業家之類的……他們肯定愿意跟我合作。到時候我不但有女人的好感,還有商人和老百姓的好感,民間威望還能再暴漲一波……這才是真正的合作共贏啊!”
賀若瑾輕輕一笑:“很好,姚總現在這帝王之術水平漸長。”
“沒辦法,在其位總要謀其政嘛。”姚睿笑著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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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疫苗的實驗雖然說低調進行,但終究還是讓不少人都跟著緊繃心弦。
尤其是紀昌興,周世文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甚至包括御史大夫于敬之,最近都在嘗試打聽這件事情。
然而北郊那邊現在被金吾衛封鎖,外面的人根本別想靠近。
至于說刑部尚書袁志鵬,壓根就沒想過,畢竟就他那誰都不鳥的性子,能搭理他們才怪。
幾天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一轉眼就到了九月初五。
這一日,姚睿如同往常在御書房處理工作,嬪妃們在也各自的辦公桌前安靜的閱覽著文件。
賀若瑾難得的沒有在實驗室里忙碌,而是躺在旁邊的搖椅上,執筆在一張潔白的宣紙上勾勒著什么。
姚睿剛回復完一個臣子的問候,放下筆來到賀若瑾身邊彎下腰,將腦袋放在她肩膀上:“這是啥?”
“如今玻璃工藝已經逐漸成熟,可以考慮制造一套簡易的驗光設備。太后有些近視,到時候可以給她配一副眼鏡。”賀若瑾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圖上畫的東西并不難懂,看起來就是個簡單的鐵架子,有一個托住下巴的地方。
眼睛前面是個類似望遠鏡一樣的裝置,應該是來觀察瞳孔的。
同時旁邊還有一副眼鏡架子設計圖,雙眼前面有一道道凹槽,應該可以在上面疊加不同的鏡片來精確調整。
姚睿問道:“目前有什么難度嗎?”
“難度算不上,就是有點麻煩。這個時代沒有度數的概念,我需要重新定義計量基準,不過這個可以用凸透鏡焦距的倒數來建立屈光度體系。視力表需要統一尺寸比例……”
姚睿聽著連連點頭:“這個可以,到時候賣的貴一點,反正這東西目前也不是老百姓的剛需,可以作為奢侈品來賣。”
賀若瑾笑著抬手摟過他的腦袋在自己臉上蹭了蹭,繼續畫自己的圖。
這時趙倫突然走了進來,拿著一個奏本遞給姚睿:“陛下,賀若大將軍派人送來的。”
姚睿接過來打開,內容很簡單,第一批接種天花疫苗的死囚經過幾天的惡心,發熱的等癥狀之后,都已經痊愈,沒有出現死亡案例。
“好!”姚睿將奏本遞給賀若瑾,“第一次試驗就能取得這種效果,簡直超乎想象!”
“先別激動,這才五十個人,樣本還是太少。”賀若瑾看過之后搖了搖頭,“這批人先押回刑部大牢,持續觀察一段時間。等后續試驗結果出來再說吧。”
“嗯。”姚睿對趙倫招了招手,“你去通知刑部尚書,叫他把這批人押回去。密切觀察,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匯報。”
趙倫領命而去。
姚睿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看來用不了多久,咱們就不用擔心天花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