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卷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從敞開的窗戶灌進來，吹得蘇婉青披在肩上的外套獵獵作響。她依舊保持著跨坐在窗臺上的姿勢，一只腳懸在窗外冰冷的空氣中，一只腳踩在宿舍溫暖的木地板上，如同被釘在了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

樓下，顧衍之的身影挺拔如槍，站在那片慘淡的路燈光暈下。他微微仰著頭，深邃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鎖住她。剛才那雷霆一擊驅退邪修的恐怖威壓已經斂去，但空氣中殘留的那股浩然正大、滌蕩邪穢的氣息，以及地面上那灘散發著惡臭的粘稠黑血，都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驚心動魄。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蘇婉青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談談？談什么？談他為何能精準地找到這里？談他守門人的身份？談他袖中滴落的鮮血？還是談……她體內那引得邪修瘋狂的混沌珠？

無數念頭在蘇婉青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仙尊的閱歷讓她瞬間冷靜下來，壓下心頭翻涌的疑慮和那絲被窺破秘密的煩躁。她看著樓下那個男人，路燈的光線勾勒出他冷峻如雕塑的側臉輪廓，也照亮了他負在身后的那只手——雖然掩在袖中，但剛才驚鴻一瞥間看到的、滴落的血珠，卻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眼底。

邪修已退，但危機遠未解除。林薇薇還在屋內沉睡，這片校園看似平靜，暗處不知還藏著多少覬覦的眼睛。顧衍之是目前唯一展現出與她“同類”氣息、且暫時站在她這一邊的人。無論他目的為何，此刻，他都是一個信息源，一個可能的……盟友？

蘇婉青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如同寒星掠過冰面。她沒有回答顧衍之的話，身體卻動了。懸在窗外的腿利落地收回，她整個人如同輕盈的貍貓，悄無聲息地落回了宿舍的地板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她走到書桌前，快速抽出一張便簽紙，拿起筆，筆尖在紙上劃出急促卻清晰的沙沙聲。幾行字迅速成型：

「薇薇：醒來別擔心，我去處理點事，很快回來。別亂跑。——青」

將便簽紙輕輕壓在林薇薇床頭柜的星空燈下，確保她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做完這一切，蘇婉青再次轉身，毫不猶豫地翻出窗戶。

夜風撲面而來，帶著深秋的寒意。她沒有像普通人那樣笨拙地攀爬，腳尖在宿舍樓粗糙的墻壁上幾次輕點借力，身姿矯健得如同沒有重量，幾個起落間，人已穩穩地落在了顧衍之面前不遠處的地面上，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數米。路燈昏黃的光線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扭曲交疊。空氣里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那股令人作嘔的邪氣殘留。

蘇婉青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向顧衍之負在身后的右手。深色的西裝袖口下，幾滴鮮紅的血珠正緩慢地、固執地滲出布料，沿著他垂下的指尖，無聲滴落，在腳下的泥濘中洇開一小團更深的暗色。

“你受傷了。”蘇婉青的聲音清冷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她的視線抬起，對上顧衍之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里面沒有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和探究，如同寒潭映月，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身影。

顧衍之沒有低頭看自己的手，仿佛那正在滴血的傷口與他無關。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蘇婉青臉上，像是要穿透她平靜的表象，直抵靈魂深處。

“一點魔氣侵蝕，不礙事。”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卻掩不住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倒是你，蘇同學。碧落潭底一游，看來收獲匪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她周身，仿佛能感受到那潛藏在凡軀之下、尚未完全平息的混沌氣息。

蘇婉青心中微凜。果然，他是沖著混元珠來的！他感應到了！

“顧先生似乎知道得很多。”她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將問題拋了回去，眼神銳利如刀，“關于那個邪修，關于他口中的‘圣珠’……還有，關于你自己。”她的目光再次掃向他滴血的手，“以及，守門人？”

最后三個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試探。

顧衍之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夜色下，他冷峻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快得如同錯覺。他沒有否認，只是看著蘇婉青，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帶著一絲莫名的嘲弄和……了然？

“看來，潭底的祭壇遺跡，給了你不少提示。”他低聲道，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他沒有直接回答關于守門人的問題，卻默認了蘇婉青的猜測。

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顧衍之的身體猛地一晃！仿佛支撐他的力量瞬間被抽空！他臉色在路燈下驟然變得煞白，那抹強裝的鎮定和冷峻如同破碎的面具般裂開，顯露出底下難以掩飾的痛苦和虛弱！他悶哼一聲，高大的身軀竟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步，那只一直負在身后的右手猛地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左胸！西裝袖口被扯動，露出了小臂上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

只見他小臂內側，一道約莫三寸長的傷口猙獰地裂開，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正如同活物般不斷蠕動、侵蝕著周圍健康的肌膚！傷口深處，絲絲縷縷濃稠如墨的黑氣正源源不斷地滲出，帶著刺骨的陰寒和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那黑氣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纏繞著他的手臂，甚至試圖沿著血脈向上攀爬！

“呃！”顧衍之痛苦地低吼出聲，額角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高大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單膝重重地跪倒在地，膝蓋砸在濕冷的泥濘里，濺起渾濁的水花。那只被魔氣侵蝕的手無力地垂下，紫黑色的傷口在燈光下觸目驚心，滴落的血液已經變成了粘稠的黑紅色。

“顧衍之！”蘇婉青心頭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沖前一步。

就在她靠近的瞬間，異變再生！

顧衍之猛地抬起頭！那雙因劇痛而微微渙散的深邃眼眸，此刻卻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銳利光芒！他沾滿泥濘和黑血的手，如同掙脫了枷鎖的猛獸，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狠勁，閃電般探出！

不是攻擊，而是……抓住了蘇婉青纖細的手腕！

那力道極大，帶著瀕死掙扎般的絕望和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冰冷黏膩的觸感瞬間從蘇婉青的手腕蔓延開來，帶著魔氣的陰寒和血腥的滑膩。

“幫我！”顧衍之的聲音嘶啞破碎，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帶著一種命令式的、不容拒絕的決絕。他抓著她手腕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白，身體因劇痛而劇烈顫抖，眼神卻死死地盯著她，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蘇婉青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身體被迫前傾，猝不及防地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看清他蒼白臉上滾落的汗珠，看清他緊抿的薄唇因痛苦而失去血色，看清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中翻涌的痛楚和……一絲隱藏極深的、近乎偏執的瘋狂。

“你……”蘇婉青剛想開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魔氣特有的腐朽氣息猛地撲面而來！

顧衍之抓著她手腕的手猛地用力一拉！同時，他沾滿污血和泥濘的上半身，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猛地向前傾壓！

蘇婉青猝不及防，被他巨大的力量拉扯著，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

下一秒，一個冰冷、帶著濃郁血腥味和泥土氣息的觸感，狠狠地、不容拒絕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不是吻！更像是一種蠻橫的、帶著血腥氣的掠奪和標記！

冰冷的唇瓣帶著死亡的氣息，重重地碾壓著她的柔軟。濃烈的鐵銹味和魔氣的陰冷瞬間充斥了她的感官。溫熱的液體（是血？還是泥水？）沾染上她的唇瓣，帶來滑膩而惡心的觸感。

蘇婉青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仙尊千年的閱歷，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卻從未有過如此……如此被冒犯、被褻瀆的經歷！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

然而，就在她驚怒交加，體內混沌靈氣本能地要爆發將眼前之人震開的剎那——

顧衍之緊貼著她的唇，在極近的距離，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若游絲卻帶著一絲得逞般狠戾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擠出一句：

“債契…留個印記…好…尋債……”

話音未落，他緊抓著她的力道驟然一松！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徹底失去了支撐，重重地、毫無聲息地向前栽倒！

噗通！

顧衍之整個人栽倒在冰冷的泥濘中，濺起的泥點甚至沾上了蘇婉青的褲腳和鞋面。他臉朝下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有那只被魔氣侵蝕的手臂，還在微微地抽搐著，紫黑色的傷口猙獰可怖，黑氣繚繞。

蘇婉青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夜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唇上那冰冷、血腥、帶著泥土腥氣的觸感，以及那如同烙印般刻入腦海的話語。

債契？印記？

她緩緩抬起手，指腹無意識地擦過自己的下唇。指尖傳來清晰的、被咬破的刺痛感，還有一絲粘膩——是他的血，混合著泥濘。

她低下頭，看著指尖那抹刺目的暗紅，又看向泥濘中那個氣息奄奄、卻在她唇上留下“印記”的男人。

路燈昏黃的光線搖曳著，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扭曲，在寂靜的深夜里，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剛剛締結的、帶著血腥與魔氣的……孽緣的開端。

夜空中，不知何時，悄然浮現出兩輪妖異的圓月。一輪皎潔如常，另一輪，卻散發著朦朧的、不祥的血色光暈。

雙月凌空，血光隱現。